吊灯,风扇,地上堆砌的布料。晚上8点,夜幕降临,南村的夜生活开启,理发店、宾馆与街边小吃店的灯光亮起,可门店里顾客稀疏,因为真正的客流高峰还没到来。下班路上,工人成群骑着电摩托蜂拥从工厂出来。想要驶出南村,必须一路鸣笛,因为电摩托太多了,夹杂着货车与送快递的小车,路两边还有摊贩卖着衣服、凉菜……《中国企业家》询问一间公寓前台租房情况时,她表示已经租满了。这栋由老旧纺织厂房改造的公寓大约有50间房,每间公寓月租金为1700元。两个网格管理员正在和前台扯皮,双方正就租客“短租一天”应不应该填写“番安居”争执。前台争辩,长租必填写,但一天短租流动性大,根本没人想要登记。“番安居”是番禺区官方一款小程序,以方便出租屋和流动人口的管理。纺织业的要素在南村快速地流动,不仅仅是人,还有工厂。今年上半年,湖北人李亮搬到了这里,年租金3万元,新店面大概有130平米,放着10台缝纫机,他正在赶制一批表演服装。此前,李亮在著名的“湖北村”广州海珠区康乐村做衣服。康乐村就在广州地标“广州塔”旁边,10万湖北人搭建起全国最著名的快时尚纺织村。2022年,因为拆迁,“湖北村”的一部分人去了清远,一部分回到了武汉,还有一部分人像李亮一样分流到了南村,继续加入珠三角的纺织大军。一家直接与SHEIN有过合作的工厂,2011年从几台打印机、几台压花机,加上几个设计师开始创业。这家工厂的创始人高明庆幸自己赶上了所有风口——广州十三行最火时,他给外贸供货;淘宝起来时,他给国内服装厂商供货。高明坦言,这些模式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高库存。以往客户与高明的合作模式是这样的:客户按季度开发新品,一下单就是两三万件,客户只能预估好不好卖,但不确定好不好卖。为了降低库存,电商客户只能在各大电商平台实行“预售制”,预售周期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这种模式压缩了库存风险,但损害了消费者的体验。2019年,高明开始和SHEIN合作。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工厂遇到了瓶颈,供不上SHEIN的需求,“这不是换几套设备、多架几条生产线就可以解决的。因为SHEIN订单涨得太快了”。2022年全年,SHEIN卖出去了约230亿美元的商品,如果按照均价10至30美元的价格区间取20美元的平均值,2022年SHEIN大约卖出了11亿件商品,其中大部分是时尚服饰。相较而言,2022年,ZARA母公司Inditex集团销售额为326亿欧元(约合347亿美元),按其均价在20至50美元的中间值35美元计算,大约卖出了9.9亿件衣服。Inditex旗下拥有ZARA、Pull and Bear、Massimo Dutti等八大品牌。高速发展之下,南村的工厂和创业者也发现,供应链端赶不上SHEIN的流量与订单,工厂升级势在必行。与此同时,SHEIN也逐渐在扩大以广州为核心的供应链布局,慢慢辐射到江西、湖南、湖北等地区。这些供应商在那里设立分厂,用SHEIN的技术工具实现远程的“小单快返”生产管理。这一布局的背后,恰是数年来产业变迁的投射——从制造业到服务业,大城市逐渐褪去光环,愿意回到家乡、留在当地工作的人更多了。而SHEIN也会对这些工厂辅以资金、技术与人才等多方向的支持。
许仰天是山东人,他一直在幕后,神秘,低调堪比顺丰的创始人王卫。他是SHEIN最大的秘密。该公司从未公布这位创始人的照片及生平,这导致一些媒体张冠李戴,一些报道引用的照片甚至根本不是许仰天。许的低调,也与ZARA的创始人风格类似。阿曼西奥·奥尔特加·高纳的照片直到1999年9月,才在ZARA母公司Inditex第一份年报的第7页展示给公众,当年,他63岁,距离他在1975年开设ZARA第一家门店已经过去了24年。阿曼西奥有一个“影子”副手何塞·玛丽亚·卡斯蒂利亚,曾出任该公司CEO,而SHEIN COO苗苗也是一开始就跟随许仰天创业的左膀右臂。SHEIN的一些员工入职5年多了,还没见过大老板。见过许仰天的员工表示:“如果你跟他同乘一部电梯,你不会感觉到他有什么特别不同,他很忙,真的很忙,经常找不到他。”一位TikTok员工告诉《中国企业家》,TikTok刚火起来的时候,很多人没看到TikTok的价值,SHEIN是最早一批在TikTok投广告的商家,可见许仰天拥有敏锐的嗅觉。除了创业伙伴,可能只有SHEIN供应链上的人接触许仰天最多。一位工厂老板说,许仰天看问题很准,很有决断。零零散散的细节,尚不能拼凑出许仰天完整的形象,人们只能从SHEIN的管理哲学与做事方法上寻到创始人的痕迹。面对一位新员工,SHEIN并不注重员工培训,可它喜欢让新员工去走访供应链工厂,就连HR(人事)也不例外。一位HR说,供应链是SHEIN的重中之重,所有员工必须建立这个意识。在广州四海城的SHEIN办公室,公司还会每周组织“内购节”,现场摆出SHEIN开发的新近款式,让员工挑选购买,亲身试穿公司的产品。在独角兽公司里,SHEIN公司的员工可能是最年轻的。他们员工平均年龄只有28岁,司龄最长超过10年的近50人,超过68.46%的员工是近两年加入公司的。SHEIN2012年从婚纱生意转型做服装品牌时,大部分初创团队的成员跟随许仰天至今。SHEIN还做过员工星座统计,排名第一的星座是天秤座(10.45%),其次是处女座(9.41%),第三则是狮子座(9.07%)。在星象学中,天秤座和处女座的人以艺术见长,他们颇具审美能力。值得注意的是,SHEIN的VP级别的人数很少,决策权控制在小范围,当外部想要接触这些VP时,SHEIN会说,他们飞到全世界各地去了,他们最多的时间放在了了解当地市场、了解用户体验上。SHEIN另一个对员工潜移默化的规则是开阔的世界观和全球视角。它不仅仅呈现在PPT上,而且体现在各种细节上。比如,在创新研究中心大楼,如果你问某个员工,去哪个会议室或者办公室,他会说,去“费城”或者“科威特”,“汉堡”或者“里斯本”,这里的办公间都以各国的城市命名。目前,SHEIN的生意遍布150多个国家,除了主要的美国市场,SHEIN正在欧洲以及巴西等地拓展市场,不仅仅是时尚服饰。因为在将SHEIN打造成中国版的ZARA之后,许仰天最新的计划是将它平台化,就像亚马逊或者阿里巴巴那样,小到手机壳,大到家居用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不过,这样难度更高,面临的竞争也更激烈。许仰天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本地化和平台化上。本地化是指在国外本地建立团队,包括工厂和物流体系。据《中国企业家》了解,SHEIN国内的一些头部工厂已经在土耳其建立了分厂,面向欧洲生产;在巴西,SHEIN培训和升级当地服装供应商工厂,以适应“小单快返”的模式。今年8月,SHEIN收购了美国服装品牌运营商SPARC Group Holdings II LLC三分之一的股权,该集团拥有Forever 21等品牌矩阵,双方合作后SPARC寄希望于SHEIN平台为Forever 21及其他更多品牌打开线上增长空间。不过,向着平台化策略转进的SHEIN,在一些人看来,越来越像拼多多和京东的结合体,它的招商人员从珠三角辐射扩展至长江经济带以及长三角地区。9月19日,SHEIN在深圳举办平台招商战略大会,会上提到全国500城产业带计划。此外,SHEIN也在增加第三方商家供货力度,从为没有海外和平台经验的中小卖家提供代运营服务,到为稍大型的卖家提供自主运营合作模式,后者有一定门槛,比如要核实资质,要求商家近一年的销售额为200万美元,且在海外有自己的仓储。一位知情人士告诉《中国企业家》,SHEIN的五星级供应商有一些将分厂开设到江西、湖北等地,在那里,土地更廉价,用工成本更低,更容易建设标准工厂和智能化工厂。越来越多的地域和产业正被SHEIN卷入自己的生态。许仰天和他的VP们将更忙。而SHEIN的时尚定位和它扩充品类的野心互相撕扯,可能也需要许仰天和他的管理团队做出取舍。除此之外,随着公司变得如此引人注目,许仰天将需要处理越来越多的难题,比如美国政客的质疑,以及与国内对手的缠斗,不同的对手正用低价、冠名营销等给SHEIN带来巨大的成长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