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全球金融治理的若干思考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在陆家嘴论坛上的主题演讲

尊敬的吉宁书记、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小川先生、龚正市长，各位来宾：

大家好！感谢上海市委、市政府对金融事业和人民银行工作的支持。作为本届陆家嘴论坛共同轮值主席，我代表主办方对各位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经过多年发展，陆家嘴论坛已成为具有广泛国际影响力和市场传播力的重要交流平台。

过去一年，人民银行坚持支持性货币政策立场，从数量、价格、结构等方面推出多项措施，有效推动经济持续回升向好和金融市场稳定。同时，我们持续推进货币政策框架转型，优化中间变量，培育政策利率，提升传导效率，丰富政策工具箱，强化预期引导。这一转型是渐进过程，未来将持续评估完善。

今天，我以“关于全球金融治理的若干思考”为主题，聚焦国际货币体系、跨境支付体系、全球金融稳定体系及国际金融组织治理四个问题，分享几点看法。

一、国际货币体系：多极化与超主权货币的探索

历史上，国际主导货币经历荷兰盾、英镑到美元的更替，反映国际格局变迁与国家竞争力演变。当前，以单一主权货币为主导的体系存在内在不稳定性：一是主权利益与全球公共品职能冲突；二是财政金融监管问题可能引发全球风险外溢；三是地缘政治下主导货币易被工具化、武器化。

近年来，改革呼声上升，讨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向：

第一，推动国际货币体系多极化。 多元货币并存有助于形成竞争与制衡机制，增强体系韧性。欧元目前占全球外汇储备约20%，位居第二；人民币已成为全球第二大贸易融资货币、第三大支付货币，并在IMF特别提款权（SDR）篮子中权重居第三。

未来国际货币体系或将演变为少数主权货币共存格局。各货币发行国需强化财政纪律、金融监管和结构性改革，承担相应责任。

第二，探索超主权货币路径，如SDR。 理论上，SDR可克服主权货币局限，更具稳定性，具备成为国际主导货币的潜力。但其推广面临政治共识不足、市场规模小、流动性弱等挑战。

推进SDR发展需在操作层面优化机制：一是建立常态化发行机制，扩大发行规模；二是拓展使用范围，鼓励私营部门在贸易、投融资中使用SDR，推动SDR计价债券发行，建设大规模结算基础设施。

二、跨境支付体系：迈向高效、多元、互操作的新格局

跨境支付是国际资金流动的“动脉”，支撑国际贸易、投资与金融稳定，也是国际货币体系的重要基础。随着多极化趋势和数字技术发展，全球跨境支付正加速向多元化、高效化、包容性方向演进。

传统体系面临三大问题：一是技术代差导致效率低、成本高；二是法律监管差异制约国际合作；三是基础设施易被政治化、用于单边制裁。

对此，G20等已制定改善跨境支付路线图。发展趋势呈现三方面：

一是支付币种与渠道多元化。 更多国家推动本币结算，削弱单一货币主导地位。除代理行模式外，新兴跨境支付系统和区域性多边系统不断涌现。中国已建成覆盖广泛、渠道多样的人民币跨境支付清算网络。

二是系统互操作性提升。 多国延长运行时间、统一报文标准、推进快速支付互联互通。亚洲地区通过二维码互联显著提升零售支付便利性。

三是新兴技术加速应用。 区块链、分布式账本推动央行数字货币与稳定币发展，实现“支付即结算”，缩短链条、降低成本。智能合约与去中心化金融也将重塑支付生态，同时带来监管新挑战。

三、全球金融稳定体系：事前防范与事后救助并重

2008年金融危机后，国际社会从依赖IMF事后救助转向构建“事前防范+多层次安全网”的复合体系。

一方面，多层次金融安全网持续完善。
在全球层面，IMF不断增强危机救助能力，强化政策监督职能；
在区域层面，欧洲稳定基金、亚洲清迈倡议、拉美储备基金等发挥重要作用；
在双边层面，主要央行通过货币互换提供流动性支持。人民银行已与30多个经济体签署本币互换协议，成为全球金融安全网重要组成部分。

另一方面，监管规则体系不断健全。 国际社会实施《巴塞尔协议III》，加强银行稳健性监管，强化系统重要性机构管理。中国全面实施该协议，建立系统重要性银行监管框架，总损失吸收能力达标；设立存款保险制度，保障99%以上存款人权益；落实资管新规，有效压降影子银行风险。

当前仍面临三大挑战：

第一，监管框架碎片化，存在“逐底竞争”风险。 部分国家因国内政治因素调整监管力度，可能导致监管套利，削弱全球稳定性，需加强协调、防止风险跨境传导。

第二，新兴领域监管滞后。 加密资产、气候相关金融风险、人工智能应用等领域缺乏统一标准，全球监管协同亟待加强。

第三，非银行中介机构监管薄弱。 近20年非银机构在全球融资中占比大幅上升，但其透明度低、杠杆高、稳定性弱，需补强监管短板。

我们认为，应坚持以IMF为核心，构建多元高效的全球金融安全网，维护监管规则一致性与权威性，这是应对危机的关键路径。

四、国际金融组织治理：提升代表性与有效性

二战后建立的IMF、世界银行等组织，在政策协调、规则制定、开发融资等方面发挥关键作用。但随着全球经济格局变化，其治理结构未能及时反映现实。

当前突出问题包括：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份额与投票权偏低，与其经济地位不匹配；个别成员国奉行单边主义，干扰组织独立运作。

国际金融组织亟需推进治理改革，动态调整成员国权重，提升发展中国家话语权，践行真正多边主义。

其中，IMF作为核心机构，其份额决定救助能力和成员权利。 当前份额分配未能体现全球经济格局变化。按既定共识尽快推进份额调整，是提升IMF合法性、代表性与治理效能的关键。

面对高度不确定的全球经济环境，国际金融组织应强化经济监督职能，客观评估风险，引导各国支持经济全球化与多边贸易体系，加强宏观政策协调，维护金融稳定。

各位来宾：

完善全球金融治理，需要各方加强对话与合作。中国将坚持改革开放和多边主义道路，积极参与全球金融治理体系改革，为构建更加公平、公正、包容、有韧性的国际金融秩序贡献建设性力量。

最后，预祝本届陆家嘴论坛圆满成功，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