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法国念书的第二年,在雷恩二大碰到一个北京的姑娘,大学跟我一个学校,只是不在一个校区。有一个夏天的夜晚,留学生们都在讨论未来的何去何从。她喝的有点多,她说,我怎么也不会回国,我要留下来。彼时,想要留在欧洲的留学生不少于半数,但她的理由和坚定程度与众不同。
她说:我这个长相,从小到大就不受待见,个子又矮。从我妈到邻居,都说我长得寒碜。大学里,男女比例是1:9,只有长相漂亮的女生会被关注,从来没有男生喜欢过我。唯一一个大学喜欢过的男生,因为被同宿舍的室友发现我给他写了情书,而被其他男生嘲笑。他找到我,非常嫌弃的跟我说,以后在学校里别跟他说话,也别给他写任何东西。
我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被人喜欢。
结果到法国的第一个月,居然有同班的法国男生主动来请我喝咖啡。然后,我交了这辈子第一个男朋友,他说,觉得我很美,也很有个性。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但是我确实觉得留在这里,作为一个女生,我对自己才有自信。
男生们自然不能理解这种理由,长相姣好的女生们也不以为然。但我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因为大学里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在最后一年告诉我,她喜欢女生,不能告诉家人,也不能跟朋友们讲。坦白之后,她就几乎消失在校园里,因为我们一个住校一个走读,几乎不再有交集。直到出国前,她的母亲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去看看她,说她的情况不好。去家里看了才知道,她已经是重度抑郁症。
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因为朋友的倾诉,我渐渐了解,有些情感的痛苦,在单一的价值体系里永远无解。不在主流的价值取向和审美取向里具备优势,有些个体,就注定只能在系统里被边缘化。白天忍气吞声在社会化的舞台上把自己勉强拼搭完整,当黑夜来袭,难免被压抑和痛苦拆开,散落一地。
19年前说要在雷恩留下来的姑娘,后来如愿嫁了一个法国同学,留在法国。在雷恩中心的街上,她和丈夫开了一间酒吧。数年里,在异乡经历了人生的起伏:跟丈夫合营的酒吧倒闭,离婚,借钱,重起炉灶,再开张,自己带儿子,交新的男朋友,买房子,活得倔强坚强。最后把她退休的单亲妈妈也接了过来一起住。老太太在乡间别墅的花园里,种了一园子的四季豆,丝瓜,小白菜和茄子。思乡的时候,酒吧里的年轻留学生常常能给她带来北京的消息。
我在来回的飞机上遇到过她一次。儿子已经长大,她还像学生时代一样,喜欢带波西米亚风的耳环。虽然眼角已有了皱纹,但一笑起来,风情万种。我问她经营酒吧难不难,她笑:难就再做点别的,北京人,怕什么。
北京,这个她曾经的生长之地,终于在经历了异乡拼搏之后,冲淡了那些年少时让她自卑委屈的回忆,成为中年时滋生勇气的心灵故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