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石油观察网）
文|吕静鹏
南京大学
BP的国有化是BP与英国政府优势互补的结果，它们的“强强”联合使得国有化后的BP发展迅速。
国有化前的BP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石油企业，它既没有系统的石油运输渠道，也没有高质量的石油提炼设施，更不具备独立的石油销售市场。BP在国有化后的首要目标就是成为一个“上下一体化、涉及从源头到客户的石油工业一切方面的综合体:经营原油生产、石油运输、石油提炼和石油销售等业务。”而在国有化之初，BP就顺利的达成了这一目标。
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欧洲的石油需求量猛增，随之而来的是石油价格的上涨和石油运费的激增。格林韦认为，公司必须拥有自己的石油运输船队:“公司下属船队的建立有助于BP摆脱己获得大部分市场的盎格鲁一萨克逊公司的控制”。BP首先尝试购买轮船公司，它与帝国油轮公司进行了谈判，但以失败告终,接着开始自己购买油船,1915年,BP向阿姆斯特朗'惠特沃斯公司购买了 2艘5796吨级和3艘10000吨级的油轮。
1915年4月,BP为了管理日益壮大的船队,成立了子公司英国油轮公司(British tanker Company),注册资本10万英镑,负责运送阿巴丹炼油厂出产的石油。BP建立独立油轮公司的举措相当英明,特别是"使得公司的运输不受政府战时管制措施限制'而能够积极的参与国际石油市场"。
1920年,公司在购买了一战期间英国缴获的德国船只后,船队规模已达到30条,总吨位接近27万吨。格林韦的目标是"英国油轮公司的运载能力必须能够满足BP至少90%的需求,因为公司要想开发远离伊朗的石油市场,它必须拥有强大的运输系统"。
1921年，BP船队的活动范围已达英国、地中海、北美、墨西哥湾、波斯湾以及远东等地,年运载总量超过178万吨。
1931年,BP的船队己跻身石油公司船队三甲之列,仅次于埃克森(Exxon)和皇家壳牌,船队总数已达82艘,在汽轮船方面还要领先上述两强。
国有化之前，BP没有自己的销售系统，它出产的石油主要卖给英国海军部:皇家壳牌。一战爆发后，BP抓住战争的机会获得了它梦寐以求的石油销售网各—英国石油公司。英国石油公司成立于1906年，是总部位于德国不来梅的次洲石油联盟的子公司，它拥有在英国出售石油的经营权，有850个仓库，雇佣丘3000名工人，它与壳牌建立了广泛的联系，部分负责壳牌的欧洲市场，其在疼国市场的占有率仅次于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
战争爆发后，英国石油公司因其万德国的直接联系被列为敌对企业，由英国公共托管委员会控制。皇家壳牌和3P对该公司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英国石油公司与皇家壳牌的密切关系似乎吏得BP的赢面不大，但格林韦指出，如果皇家壳牌入主英国石油公司，那么“将川大它扩展垄断和控制整个国家石油贸易的机会”。英国外交部表示，“结束尧牌和标准石油公司以控制所有石油公司为目的垄断能够降低石油市场价格，而(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英国石油公司划归BP"。
贸易部也认为“获导英国石油公司的应该是政府控股的BP，而不是标准石油公司、壳牌和其他企业”。1917年5月，BP终于以265万英镑的价格买下了英国石油公司及其子公司，其资产包括7艘油轮、15个海岸油库(总库存容量约为18.5万吨)、520个存储仓库以及大批运输车辆。
格林韦表示，“我们得到了一个需要花费很多丰才‘能建立起来的机构，现在我们同壳牌和标准石油相比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弱氨”。在得到英国石油公司后，BP以此为基础开始扩展它早期的销售业务。1919年，BP入股比利时石油联盟，正式进军欧洲市场，在随后的几年内，它的销售7点已经遍及欧洲大陆，并开始走向世界了。
BP在组建了自己的运输系统和销售系统后，获得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尽管它的油田还集中在中东地区，特别是伊朗，但是此时的BP已经是一个“一体化的石油公司”了，它控制着自己的石油生产、运输、分配和销售，在任何一个环节它都不被掣肘，面临的只有竞争。
一战结束后，石油迸发出来的能量己加深了各国对石油的认识，1918年英国战时内阁部长莫里斯·汉奇(Morris Hench)就表示“控制伊朗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油田是英国的主要战略目标”美国总统柯立芝(John Calvin Coolidge)表示“拥有可开采的石油及其产品可以确立国家的霸权地位”，交通运输中石油开始全面取代煤的地位，私人汽车的普及使得石油成为生活必需品，石油经济的繁荣已深深地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这一切导致了石油需求量的激增。
标准石油公司解体后，它的后代们袜马厉兵，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了石油行业。投资者们不断涌入这个有前景的行业，建立起大批新兴的石油公司。在激烈的竞争中，七家最具实力的公司逐渐显露出来，标准石油公司的后代埃克森、美孚(Mobil ) ,雪佛龙(Chevron )，美国新兴石油企业海湾石油公司(Gulf)和德士古(Texaco英荷合资的老牌石油企业皇家壳牌和英国政府控股的BP从大批石油公司中脱颖而出，它们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油田，开发石油，他们中的“每家公司都力争在不同程度上在石油工业的两端能够自给自足，稗使他们的石油能经过自己的炼油}，流进自己的油船，运到自己的加油站。
这种世界范围的一体化，加上它们的规模，就是这七家公司的共同特征”。它们通过抓住中小石油企业上游或下游生产环节中的缺陷对中小企业大肆兼并，然而当市场上只剩下几家超大型石油公司后，它们的竞争手段就屈指可数了。石油的同质性使得这些公司的产品在消费者看来几乎没有什么差异，大石油公司们的竞争方式只剩下价格战了。
俄国石油涌入国际市场后，大石油公司原本己在进行的价格战日趋白热化。埃克森和皇家壳牌在全球范围内对垒，美国国内石油商争相降价，BP,皇家壳牌和埃克森在欧洲也打得热火朝天。1927年4月，美国旧金山的汽油价为每加仑13美分，洛杉矶更是只有10.5美分。受此影响，世界石油价格也进入了新一轮的下跌期。
面对汹涌而来的价格战，格林韦也只能自我安慰，他表示“我们可以用平静的心态来等待价格战的结果，因为我们每损失一个先令，我们的对手将要损失两个以上的先令”。BP口头上的观望并不意味着行动上的停滞，1927年接任BP董事长的约翰·卡德曼( John Cadman)开始接洽皇家壳牌，两家公司开始通过合作的方式分享印度、东亚和非洲市场。
BP与壳牌的合作给被价格战折腾的筋疲力尽的石油公司找到了一种新的盈利模式，1928年皇家壳牌的掌门人亨利·德特丁(Henri Deterding)以狩猎为名，邀请埃克森董事长沃尔特·蒂格尔(Walter Teagal ) , BP董事长卡德曼、海湾的安德鲁·梅隆(AndrewW.Mellon)云集苏格兰阿卡纳克里，最终他们达成了“现状协议”(又称阿卡纳克里协议)，创建了“海湾基价加运费制度”，正式成立了第一家国际石油卡特尔。
1934年，美孚、雪佛龙、海湾和德士古也加入了这一组织，七家公司共同签订了《基本原则备忘录草案》，石油史上著名的“七姊妹”走到了一起。BP从一个濒临破产、几乎要被收购的小企业发展成为举世闻名的“七姊妹”成员只用了不到20年时间。1930年，退休后又重回BP的格林韦在公司年会上宣布“我相信我们公司创纪录的发展速度在世界史上是没有其他企业可以赶得上的”。
从1901年达西获得授权到1914年BP被国有化之前，BP的发展局促于伊朗一隅，公司的发展屡经波折，然而在公司被英国政府收购之后，BP又迅速地成为国际石油巨头，这一切与英国政府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英国政府除了在收购BP时向其注入资金之外，还提供了充分的政治和军事保护。政治方面，英国政府在明确海湾地区的石油前景后，全力为BP在这一地区谋取利益。
1912年，土耳其石油公司(Turkey Oil Company)成立，土耳其国家银行、德意志银行和皇家壳牌分别拥有该公司50%, 25%和25%的股权，英国政府在得知这一事件后很不满意，强烈要求在奥斯曼帝国的石油开采上分羹一杯，"BP应该得到能平等地参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石油开发的机会”。
1914年3月29日，英国政府与德、土签订协议《外交部协议》，将原属土耳其银行的股份转给了BP, BP和皇家壳牌各拿出2.5%的股份赠与土耳其石油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卡洛斯特·古尔本金C Caiouste Gulben-kian )，并规定除非通过土耳其石油公司股东的共同合作，否则任何人不得在奥斯曼帝国的任何地方单独从事石油生产。这一协定距离英国政府收购BP不到三个月时间，它在事实上确立了BP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石油的控制权。
一战结束后，协约国召开了瓜分奥斯曼帝国“遗产”的会议，1920年4月协约国最高委员会会议达成的《圣雷莫协定》中，关于土耳其石油是这样规定的“法国放弃对摩苏尔的领土请求，作为交换得到土耳其石油公司中原本属于德国的股份”。而BP通过游说英国政府在这一条约中又加入了非常重要的条款“任何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开发石油的公司都必须无条件服从英国的管理”。这一条款进一步巩固了BP在中东的势力。
1933年，海湾将其势力扩展到了英国的保护国科威特，率先在科威特勘探出了石油并与科威特国王签订了石油开采协议，BP为了进入科威特，只得与海湾合作，双方成立科威特石油公司，各占50%的股权。英国政府为了保证BP在其中的话语权，于1934年5月与科威特石油公司签署协议“规定科威特石油公司的身份是英国公司，它的股权转移必须经过英国政府同意，战时英国有权优先使用公司出产的石油”，这一规定保证了BP在重大决策方面对科威特石油公司的控制力。
军事方面，英国政府特别重视保护BP在中东地区的油田安全，以保证本国石油的供应安全。1914年一战爆发前，英国就已在巴林部署了一个旅的兵力，土耳其参战后，这支部队迅速开赴伊朗，保护阿巴月一的炼油厂。英国政府表示“我们不能容忍敌对势力威胁英国在伊朗的利益，我们出兵的意义在于保证石油供应不受威胁”。
与此同时，另一支英国远征军也开赴巴士拉，深入土耳其腹地，彻底解决了土耳其军事势力对伊朗油田的威胁。1915年2月，德国间谍和土耳其势力支持巴克台里部落发动叛乱，破坏BP在伊朗的设备，暗杀在伊朗的英国人，到年底之时“伊朗几乎已不见英国人的踪影，只有在南部驻军保护的港口里，官员和商人们才敢停留”。英国政府立即派遣拍西·塞克斯率远征军进驻伊朗，击溃反英的部落武装，消灭了亲德的伊朗宪兵队，基本占领了伊朗南部，并且组织了由英国军官担任指挥的“南波斯步枪队”，取代了伊朗的武装力量，保证了BP在伊朗的安全生产。
二战爆发后，伊朗模糊不清的中立态度使英国颇为恼火，英国驻伊公使里德·布拉德(Red Brad )表示“德国间谍在伊朗的活动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他们煽动伊朗军方和商界反对联合王国，并使他们相信德国最终会取得胜利”。为此英国不断要求伊朗国王礼赞·汗·巴列维驱逐德国间谍，但未得到满意答复。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因担心德军自高加索南下侵入伊朗，英国内阁紧急召开会议，表示“要确保伊朗油田和炼油厂的安全以避免其遭到德国人的破坏”。丘吉尔也十分担忧BP在伊工作人员的安全问题，他表示英军进攻伊朗的“第一个目标是夺取油田”。
在要求伊朗政府驱逐德国势力的最后通喋无效后，1941年8月24日，英军开入伊朗，废黝了礼赞·汗·巴列维(Reza ShahPahlavi)，立其子穆罕默德·巴列维(Mohammad Reza Shah Pahlavi)为王。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于荷兰的印尼油田和英国的缅甸油田相继沦陷，BP的伊朗油田愈发重要。英军为防止一战期间巴克台里叛乱重演，一方面派遣特工深入各个部落，另一方面贿赂各个部落的首领，“英国驻中东总司令威尔逊将军资助法尔斯省的卡什卡伊部族的活动，他将这视为保护供应线的最佳方式”。
英国的保护和支持使得BP在1951年以前独家享有伊朗的石油开采权，同时也获取其他中东国家(主要包括伊拉克、科威特和卡塔尔)的石油开采权，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在上游原油生产得到充分保护的情况下，BP的生产水平不断提升,整体石油销售额也稳步增长,市场遍布全球各地。
1951年,公司已成为英国政府最大的海外资产,总资产为8.73亿美元。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炼油厂一阿巴丹炼油厂,雇佣近8万名员工,公司油轮总数达152条,总吨位愈185万吨,BP己成为世界级大石油公司。英国的保护和支持促进了 BP的发展壮大,反过来不断强大的BP也使英国政府收益颇丰。
英国政府从BP中获益首先表现在财政方面。英国政府的控股不但使海军获得了稳定而又低廉的石油供应，而且作为大股东英国政府还获得了丰厚的红利。根据BP与海军部签订的供货合同，从1914年5月到1951年伊朗石油国有化运动前，公司向海军部供油的价格为每桶30到40先令，而即使在1929年到1933年的经济危机期间，最低的石油销售价格也达到了每桶0.65美元。
丘吉尔在谈到收购BP时，不无赞叹地表示“这不但保证海军获得大部分石油供应，而且导致政府得到石油财产和利益的控制份额，即此一项现值几千万英镑，并且使海军部石油购买价相当低廉……可以说这个投资的己实现和潜在的利益其总数不仅足以支付那一年建造大小舰只的所有计划和整个战争前石油燃料设备，而且使1912. 1913和1914年下水的强大舰队未花费纳税人一分钱”。
根据伊朗人的估计，BP从1914年到1953年摩萨台国有化运动为止“总营业收入为50亿美元，其中卖给英国海军部的廉价船用燃料占5亿美元，缴给英国财政部的税款为15亿美元，股东红利为3.5亿美元”。而根据BP自己的统计，从1932年到1950年间，它给英国政府上缴的税款总额达到了1.72亿英镑。
二战期间，由于英国对石油需求的激增以及缅甸、中国战场的石油需求，BP的产量大幅度提高了，英国政府战时通过配给制对石油业的控制使得BP在英国市场上几乎没有竞争对手，这一切使得利润迅速地增长。英国政府针对BP的财政政策也发生了变化：
第一，英国政府战时对BP征收超额利润税，尽管战争在1945年就结束了，但艾德里的工党政府却延续了对超额利润税的征收。
第二，艾德里工党政府限制不友好的伊朗政府的股利。尽管这一规定不具备法定强制力，但英国政府仍然敦促BP与伊朗政府进行协商。
而上述政策的结果是英国政府通过税收从BP获得的利益提高了，并且远远超过了伊朗政府的收益。
其次,通过控制BP,英国在伊朗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影响。伊朗前国王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曾指出"我想专家们大概会一致认为,伊朗石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获胜的极其重要的因素之一。正如英国人洛德·柯尔逊所说:“事实上，我们的后代将会说协约国是在石油浪潮的推动下达到胜利彼岸的。"阿布杜尔礼萨·胡尚格·马赫德维也指出,"若没有伊朗石油的供应,很难设想英军能在中东战场上取得胜利。"—战期间,伊朗石油的年产量从1914年的27.3万吨增至1918年的89.7万吨。BP除了竭尽所能为皇家海军供应石油外,还源源不断地为英军在中东地区的活动提供液体燃料。
一战结束后,英国迅速认识到了伊朗的价值,急不可耐的想要占领伊朗,而这块跳板正是英国政府控制的BP。 1919年英伊协定的设计者表示"我们在伊朗以石油的形式拥有很大资产,这赋予我们在伊朗举足轻重的地位"历届英国政府不断通过签订合约、扶植伊朗统治者对伊朗中央政府施加影响,然而孱弱的伊朗中央政府无力对地方实行有效控制,英国在伊朗的利益并不能得到实际保证,但是通过BP的扩张,英国将这一问题落到了实处。
早在一战前,BP就把伊朗南部巴克台里和胡泽斯坦地区的部落首领拉拢到自己一方,通过许以当地部落首领股份,BP获得当地酋长们保护输油管道、炼油设施和工作人员的保证,并且通过公司的影响力对当地部落施加政治、经济影响。
英国政府收购BP后,BP所取得的成果更是直接转移到了英国政府的名下,以至于伊朗人这样感叹"在石油发现以前,我们只是一个缓冲国,在石油发现以后,我们却变成了傀儡国"。在摩萨台(Mohammad Mosaddegh)发动国有化运动前,BP在伊朗的权益惊人:
(1)拥有石油租让权土地25.9万平方公里,占伊朗总面积的16%。石油年产量3000万吨,占中东石油总产量的36.4%。
(2)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炼油厂阿巴丹炼油厂,年生产能力为250万吨和2700公里的输油管道以及100多艘大小油轮。
(3)拥有自己的机场、铁路、港口和通讯设施。
(4)建立了一支不受伊朗政府统辖的武装警察部队。
BP在伊朗的土地上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王国,英国政府依靠BP来维持其在伊朗的巨大影响,依靠BP获取关于伊朗方面的情报并以此制定对伊政策。伊朗的财政收入主要依靠BP的租让金和税费,BP的伊朗籍雇员亦达到了 10万余人,BP通过对伊朗经济命脉的控制使历届伊朗政府唯其马首是瞻。然而BP在伊朗也并非无懈可击,公司与伊朗政府长期的财政和经济纠纷成为英伊关系乃至整个国际石油市场的隐患,最终摩萨台国有化运动以总爆发的形式把伊朗错综复杂的局势呈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