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acau #
22年前,我还在上大学,睡在我上铺的姑娘在北京最豪华的夜场打工卖啤酒。
她作为某一个啤酒商的代表,每晚站在包间外面,等着客户点啤酒。
早上,等包间里跪式服务的服务生下班,她们经常一起去找个地方吃东西。
走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是一个灰姑娘和另外一个灰姑娘的故事。
包间里的服务生姑娘是从北方贫困的大山里千辛万苦考进师范大学、刚刚毕业的年轻学生,有两个弟弟和父母要供养。包间外我的室友,10岁时没有了父亲。
她们一起去吃简单的早餐。谈论夜场里对她们眉来眼去的老男人,谈论各自年轻的男朋友,谈论虽然模糊不清,但是无限憧憬的将来。
两年之后,师范大学的姑娘在夜场遇到一个山西商人。商人说,我喜欢你,但是不敢追求你,因为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又生了病。你不是说想留学吗?我给你20万,希望你能离开夜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以后,商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夜场。
姑娘拿了钱,继续在夜场工作。她对我室友说,我已经不再想留学了,那是我上大学时候的梦想。你看这里,一个客人两个小时点的酒够我们一家五口活50年,我不知道上学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我只想挣够这辈子花的钱,然后,回山里,当个老师。
关于她是不是真的去了山里做乡村教师,不再有消息。因为我室友在那一年毕业,为了爱情,她跟会说俄语的年轻男朋友一起,去了明斯克,从此再无音信。
那个已经消失在人间的夜场,叫做天上人间。
2006年,去巴西旅行。在里约,同行的朋友提议去Favela看看。这位朋友深爱电影《上帝之城》,一心想要与贫民窟的人们交流。
导游于是带着我们上了一辆旧越野,开进favela, 在灰暗破败的小楼二层,时不时有人架着枪瞄准我们的车。导游用葡萄牙语喊两声,然后告诉我们,他已经打过招呼,不必担心安全,但是参观还是需要尽量加快。
我的朋友最终没有如愿跟任何一个Favela里的居民交流。
车开出Favela的时候,正值中午。一条狭窄的马路上,右手边国际学校的门口,各色的豪车司机等待着接自家主人的孩子放学。在路的左边,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的贫民窟孩子在烈日下等着校车。
回到Ipanema音乐流淌,鲜花盛开的海滩点一杯咖啡,我和朋友久坐不语。各自沉浸在各自的震惊中。
从此,对这座葡语名叫“一月的河”的城市留下的最深印象,不是狂欢节的游行,不是足球,不是烤肉,而是那天中午,骄阳下,汗流浃背,绝望地等着校车的那群瘦弱的孩子们。
2007年,打车从珠海通关去澳门,出租车司机笑着问,去玩两把?我说,是出差。
司机笑,看你也不像去赌的,老板们来都是提着整箱的钞票。
14年过去,永利修起了新的皇宫,暖风吹袭的夜晚,在让人眼花缭乱的水舞秀旁,贵客坐上缆车,去到金光闪闪的宫殿里一掷千金。
不远处,填海工程如火如荼。隔岸,横琴的房子已经涨到6万人民币一平米,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买家熙熙攘攘而来。
澳门,早就不是五百年前渔人晚归的澳门,也不是四百年前卡蒙斯找到人生挚爱的澳门,更不是一百八十年前作为鸦片卸货港的澳门。
上一次去葡萄牙,路过里斯本郊外的卡斯卡伊斯,朋友指着海边一片被植被包围的别墅区说,何老太太最后的养老私宅就在这里,远离喧嚣,非常宁静。
从七丘之城,和着Fado的音乐向下望,所有的富庶辉煌,也许都只不过是特茹河里的浪花一朵。
在里约马路的这一边和那一边, 等待豪车的中年人和等待破旧校车的孩子,也许都叫罗纳尔多。
2000年的北京,天上或是人间也许只是一个年轻姑娘一念之间的结果。
2021年的澳门,一位出租司机说,政府不想开发路环岛,希望保持澳门原有的历史风貌。万千繁华,声色犬马之外,潮起潮落,伴海而生的渔人生活也许才是这座城市的心灵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