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文苑 | 李锦成：站台偶遇

列车隆隆驶向远方，我却在此中途站台滞留下来，候车室内人影稀疏，灯光也显出几分暗淡与昏黄。我正独坐于角落，茫然无绪，直至一位身影在眼前停下。他身穿一件油迹斑斑的工装，上面深浅不一的斑痕仿佛石油河蜿蜒流经的痕迹，皱纹如沟壑纵横在脸上，然而他脸上却浮着笑意，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小伙子，也是回队上去？”

我点点头，他便顺势坐在我身旁，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卷，点燃了，烟头在昏暗中一亮一暗，映照着他布满风霜却宽厚的脸。那烟味混杂着粗粝的烟草气息，与工装上沉淀的油味搅在一起，竟形成一种奇特的安稳感。

“干石油这一行，多久啦？”我不禁好奇问道。

“三十多年喽！”他轻吐烟圈，神态却安之若素，“天南海北地跑，早就习惯了。家里老婆子总埋怨我不着家，可每次回家，又总唠叨我袜子没洗，碗筷没收拾干净……”他笑着摇摇头，脸上皱纹也如同细密的水波荡漾开来，接着又俯身靠近我低声道：“这不，我临出门时，又给她买了条新裙子，也给孙子捎了个火车模型。”他声音虽轻，却清晰如灯，隐隐照亮了归家路上一个普通石油人那深藏着的温存心意。

我默默听着，心间却涌起一股暖流，又带着些涩意。他忽然拍拍我的肩：“别愁眉苦脸的，年轻人嘛，多跑跑，看看，多见识一下世界，多好啊！”他掐灭烟头，慢慢站直了身子，背上行李，动作间透着一种因岁月磨砺而生的沉稳力量。“车快到了，走喽！”

我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检票口，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竟如一棵扎根于戈壁滩的胡杨，任风沙吹打，却依然挺立不倒。老石油人心中自有一脉石油河，无声流淌过荒凉土地，不曾枯竭，也不曾喧嚣——他们的生命因钻塔而坚韧，如油流般沉默却自有其温度，在分离与寂寞中，悄然滋养着远方灶台上的暖意，又默默为万家灯火加注着不灭的燃料。

列车启动的汽笛声悠扬传来，如同召唤的号角。我将行囊上肩，仿佛也背负起前辈们交付的未竟行程，荒原的召唤，钻机的轰鸣，都如铁轨般向远方铺展。老石油人身上那未洗尽的油迹，在心底点起微焰——原来薪火相传，并非多么壮阔的仪式，它就熔铸在这灯下站台，于几句家常叮咛、一个宽厚背影中递给了后来人，那燃烧的光亮竟足以映亮我年轻的双脚即将踏上的，每一寸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