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文苑 | 李响军：月挂心头

李响军，就职于工程技术研究院完井技术研究所。作为“油二代”，童年随父母辗转迁徙，羁旅的颠簸，成了最早的人生注脚。多年来坚持书写身边事：父母掌纹里的故事，钻井架旁的晨昏光影，都带着淡淡油味和浓烈的烟火气。文如其人，拙朴里藏着细腻，平凡中暗蓄诗意。

对于我们这些生于七十年代、长在八十年代山东鲁西北农村的这代人来说，记忆中的中秋节并非一个可以闲庭信步、赏月赋诗的节日。它总是与农忙的号角紧紧相连，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桂花香，而是农作物成熟的芬芳和湿润的泥土气息。

那时的中秋，更像是对农民辛勤劳作的犒赏。节日的味道，是从母亲慷慨和面开始的，那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奢侈一回的“细粮”。中秋前几天，母亲开始和面、发面，准备做“桂花”饼。馅料则极其简单，绝大多数是纯正的红糖，偶尔奢侈一回，会加入些白糖。若谁家条件更优越点，或许会有芝麻、花生碎，但在那个年代，红糖白糖已是无上的美味。

村里有一户叫刘晨的人家有一个铁质的烤饼模具，是公用的宝贝。刘晨家来自章丘，祖辈都是开药铺的，因此他家要比村里其他人家条件好很多。中秋前几天，各家各户轮流借用他家的模具。模具上刻着粗糙的的字样，一面是“桂”，一面是“花”。预约的模具拿到家的当日，母亲就开始制作“桂花”饼。母亲将包好红糖馅的面团压平放入，在煤炉上翻烤，不一会儿，金黄的“桂花”饼便出炉了，香气四溢，咬一口，甜而不腻，满满的都是节日的仪式感。

除了“桂花”烤饼，炸油条则是更盛大的节日礼仪。十斤面，配三两矾二两碱四两盐，这个炸油条配方，二姐至今记忆犹新。这个重大活动，一般在舅舅家的天井里举行。

我家和舅舅家同村。每年中秋炸油条，我家和舅舅两家总是分工合作。母亲和妗子会提前和面，表姐们会赶早在天井引燃柴火炉。当日，母亲和妗子一个做面胚，一个捞油条，一根根生面胚下入沸腾的油锅，瞬间膨胀成金黄酥脆的油条，满天井飘香。表姐们也上手帮忙，手忙脚乱添柴、翻炸、装盆，忙得热火朝天。这是真正的“改善生活”。

父亲是石油职工，常年在外工作，我们姊妹年龄尚小，还要读书上学，因此我们家劳力少，包产到户的土地一直和舅舅家合伙耕种。逢年过节我们两家也总是在一起。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母亲和舅舅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妹，但除此之外，他们再无其他亲人，这份亲情便显得格外厚重。

鲁西北是棉花种植区。中秋前后，正是采摘棉花的黄金时节，我们称之为“捡棉花”。与捡棉花同步进行的，是收苞米。玉米秆被砍倒，玉米棒子被掰下，运回家后还要剥皮、晾晒。那是真正的体力活，每天从地里回来，大家都累得浑身像散了架。

母亲他们无暇顾及节日的浪漫，他们所有的心思都在土地上。但正是这份辛劳，让中秋略显粗陋的美食显得格外珍贵。那一口甜饼，一根油条，不仅仅是对煎熬了一年的肚皮巨大满足，更是对辛勤付出的最好慰藉。

二姐曾告诉我一个让她铭记至今的事。那年她住校读高中，中秋节那天放假回家，走了七八里路，到家发现大门紧闭空无一人。原来母亲和舅舅一家都在地里忙到很晚，然后我们聚集在舅舅家炸油条。年少的她又饿又气，没去地里找母亲，也没去舅家，就饿着肚子赌气往学校走。

走到半路，舅家淑英表姐骑着破自行车，呼哧带喘地追上了她，车把上还挂着一包刚出锅的热油条。那一刻，所有的委屈与饥饿，都被这份温暖消融。多年以后，二姐每每提起此事，既有长途跋涉走回家没有见到家人的委屈，更有亲人给予的宽慰。

如今，我们都已步入中年。我愈发明白，所谓“月是故乡明”，并非故乡的月亮真的更圆更亮，而是因为在那轮千年明月下，有我们最亲的家人，有我们无法割舍的亲情与记忆。是盛大的节日，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是我家跟舅舅全家在天井里热烈忙活的场景，更是庆祝丰收的团圆与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