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 鉴片工场 © 电影剧照
北方，尤其是山海关以北的广阔平原，最激动人心的事情之一便是每年冬末的冬捕和初春季节的开湖，如查干湖渔场每年上演的盛大庆典，一望无垠的青白色冰面，锛凿斧锯加电钻一拥而上，眨眼间翻飞的冰碴便堆起一座座小山包，一张张大网由一个个冰洞精准地甩入冰碛之下，人声鼎沸之中红旗迎风招展，成千上万条肚皮雪白鳞片泛着银色光芒的鱼从湖底被请到人间。人烟散去，镜头切了进来，偶有那么一条在湖底游荡烦腻的鱼，顺着涌动的水洼和空气主动跃出冰洞，在冰碛上扭动着身躯，腮口一张一合，茫然地环视着陌生的世界，最终难以适应，还是艰难地又瑟缩跳回湖里，像极了中年男人，酒足饭饱眼花耳热后，甩开膀子想大干一场，却被呼啸的西北风狠狠滴打了一记耳光，激灵过后重又看清身边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沉重、乏味、孤独、寂寥。
电影《冰下之鱼》——导演用来献给自己的父亲——就讲了一个简单的中年男人的故事。故事里面的中年男人，像这芸芸众生里许许多多个儿子、丈夫、父亲、情人、领导、下属、朋友的角色那样，生活在一团乱麻之中，两个肩头扛着一万斤重量：母亲的执拗心愿，作为儿子他要去任劳任怨地前后奔波，为得是一个“孝”字；婆媳之间水火不容，作为丈夫他要去努力摆平左右安抚，为得是一个“家”字；儿子结婚装修房子心安理得地啃起老来，作为父亲他要去精打细算想方设法筹钱，为得是一个“爱”字；情人家庭不和在他面前剥开柔软的心，作为姘头他即使做贼心虚也要去给予抚慰，为得是一个“愧”字；老单位在时代的进程中不可避免地滑向衰落和破败，作为职工他依然要时刻把“厂里的澡堂”挂在嘴边，为得是一个“忠”字；风尘女子不往旧日交情帮他完成心愿，他大大方方满足人家要求，为得是一个“义”字，凡此种种，彼此纠缠，像无数把刃口锋利无比的尖刀，刀刀扎在他的心口，又像锈迹斑斑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砸在他日渐凹陷的脊梁之上。
有办法吗？没办法。可以逃吗？逃不掉。
全片以老母亲紧蹇的双眉和吸着切掉过滤嘴的香烟开场，她的心愿为一明线鲜明地贯穿始终；母亲的儿子，也就是本片真正的主人公，他的生活、他的行为、他的人到中年愈发身不由己、他的如猪牛羊一样被日益宰割的状态，作为暗线时刻涌动在厚重的冰面之下。一明一暗两条线排布开去，连带着刮起了一阵阵萧条、落寞的风，刮开了东三省老工业基地被时代悄悄抛弃的条条轨迹，国有资产的流失、管理体制改革的阵痛、城市工人随波逐流之中的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在那轨迹上碾出一道道车辙，开往历史的深处。每一个鲜活的个人，却困在自己的生活泥潭里难以自拔，并随着老旧的物件一道渐渐失去应有的位置。
母亲紧蹇的双眉并未因心愿遂了而舒缓开来——且这心愿严格意义上来讲并未遂了；儿子需要的钱，情人需要的关心，老婆需要的性生活，统统都未能如愿。这位中年男人奔向结尾之处的虚无，在寻找母亲的慌乱脚步之中转身面向镜头，作出了最后的无声控诉——就像他在梦中紧紧扎进父亲怀里时说，我好累。两位主演对角色的呈现可谓精准到位、神情兼备——母亲从始至终保持着特立独行的风格，却依旧流露出难以掩饰地对已故丈夫的思念；儿子四处奔波竭尽所能，却也能时时传递出那种疲惫、压抑、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而导演对于镜头语言的大胆尝试，更值得我们站在独立电影的角度为他心悦诚服地鼓掌，为那动物与人之间镜头的切换传递出的隐喻、为那主演和群众之间输出台词的切换表达出的思想而鼓掌，尤其影片结尾那一个特写，更有信手拈来电影大师们的经典操作之感：在一张满是皱纹的中年男人脸上所流露出的迷茫与痛苦之中，于其凝视镜头、凝视身后的世界之中，全片戛然而止，留下无数唏嘘。
一条冰下之鱼，一生都在水波之中荡起双鳍不敢歇息，眼睛上下翻动却也不敢闭目，腮口一张一合如永动机般无法停止。终于见到一束自冰洞之中射进来的阳光，于是挣扎、跳跃向那个冰上的世界。可是，冰上的世界，比冰下更为寒冷、孤寂，它不得不选择回到冰下，做回那条鱼。压抑的生活如附骨之疽，咬啮着他的躯体和内心，令他的年龄、肉体、生活和那座城市一样衰落、破败下去。而一年一度的冬捕盛典，却总会如约而至，人山人海红旗翻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厚重的冰层被打穿之后，湖中所见皆是中年的你，我，他。
近年来，随着社会老龄化越来越严重，适老化问题越来越被人们看见。这个电影20年就拍完了，刚刚在网上上映。
它的英文名字是《不孝之子》。导演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很多孝子都觉得自己不孝。这个儿子也觉得自己不孝。
它真实地反映了一个社会痛点。从一个个体的角度，他确实有他的困境。他觉得难以突破的困境。
记得前一阵子看过一个公号文章，有一个团体有上门帮助老年人洗澡的服务，有专业的人员，携带专业的设备，当然，收费很贵。我们年轻人每天都冲澡，已经形成习惯，可是老年人洗澡，有的家里没有条件，有的时候天气凉，怕感冒也不敢洗。所以老年人居住的屋子，肯定不像年轻人居住的那么香喷喷的。不要指责他为什么没有条件，怎么就不能去洗浴中心，怎么就不能改造浴室，这话问着就是“何不食肉糜”的翻版。有些人就是拼尽一生，也达不到金字塔尖那部分人或者说社会上中产阶级的起点啊。
老年人有尊严地老去，确实是个社会问题。举个例子，有时候坐公交车，我就觉得我们的公交车真不适合老年人乘坐啊，我看着都迷糊。别说免费还要啥周到的服务，既然提供服务，就要一视同仁地提供优质服务，很多公共设施的免费，也是国家出钱的。
怎么解决？这需要正处于中年的你我他，为现在的父母、为将来的自己，更正视、重视居家适老化改造的重要性、急迫性。
整理：弃医跨界的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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