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现在的自行车，基本就成了摆设。车身上的漆早就掉光了。可，我永远记得它原来的颜色。
打我记事起，老爸就骑一辆大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总是斜坐着我，后面坐着抱着小弟的老妈。那些年，那辆黑色的“二八大车”就是我们移动的家。
铮亮的车把与细细的手闸间有条缝，几乎每次上车前，老爸都嘱咐我：别把手指头放缝里。但，越是大人不让干的事儿，对孩子越充满无限的诱惑。终于有一天刚刚伸进去的手指被捏了个正着，痛得我嗷嗷大叫，老爸当时眼圈就红了。
我学会骑车后的第一次远途，就是去贺兰山角下的武当庙给老爷扫墓。开始还和表哥表姐比速度，可越往山里去，路就越陡，眼看他们越来越远，索性停下来喘粗气。
老爸不紧不慢地说，“不急，咱先歇会儿，等攒足了力气，几下就能追上他们。”
“几下？”
“176吧！也许还用不了那么多。”老爸表情坚定。
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重新上车，用力地蹬，认真地数。
“1…2…3…4…”老爸骑着他的车并肩和我一起数。
后来到底数到了几，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从那以后，无论再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想起那一幕，都会咬紧牙，在心里默默地数数。
12岁那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医生说第二天必须做手术。二姨、妈妈的好朋友景姨一大早就都来了。4辆自行车就浩荡成一支队伍，我们更像是去赴一场与秋的约会。
装着脸盆的塑料网兜，在二姨的车把上逛来荡去；深灰色的旅行包，夹在妈妈的自行车后面。我侧脸趴在老爸的车把上，阳光把老爸粗壮手指上的汗毛幻成了金色；路两旁的白杨一棵棵向后跑，留给我的只有一只只温暖的眼睛。
1984年，我们家搬到了辽河，打包的行李中没有那辆老自行车，据说老爸把它送给了一个同学，连同那块藏在车座下三根弹簧中间的白毛巾。
很快，老爸就买他的第二辆自行车，还是个“二八横梁”。只是车标上的白色鸽子变成了七彩的凤凰。
上初二时，有一次我生病，每天上下午都得去卫生所打两次肌肉针。学校到卫生所大概一公里，去的时候，老爸骑车驮着我，回来的时候，他总是推着。那时候日本电视剧《血疑》演得很火，别人都说，我有个“大岛茂”式的爸爸。
现在，老妈家楼门口离马路有二三百米，是条宽宽的石板路，中间有五六级台阶。去年过年回家，我拉着满满的小车从四百往回走，过一级台阶就得抬一次小车。回到北京，在网上给他们买了个能上台阶的小拖车。收到货，老妈打来电话：“你这孩子，就爱乱花钱，原来的小车是买东西送的。好好的，干啥买新的？”
“这个小车能上台阶，小筐还能折叠，很轻，你一定用，还要让我爸用。”
“你爸生气呢，他不会用的。”老妈小声说。
前不久，我得空回家陪几天爸妈。老爸从早起就开始催老妈，“快！给那个小孩儿盛饭。”“快！给那个小孩儿烧水泡茶。”水开了，他又催，“快！把水壶拎过来，别把小孩儿烫着。”……
我安静地接受着，心里甜腻腻的。
回妈家的第二天，炖了一大锅鸡汤，想着给婆婆送去。老妈家到婆婆家走路要20多分钟，没有车，这一大锅汤的搬运真成了问题。和老爸研究了好几种方案，都觉得不安全。最后我想起给他们买的拖车。老爸从厨房的一角把纸包纸裹的小车拎了出来，商标都还是新的。
老爸不让我动手，三两下就把大锅绑了个结结实实。无论我怎么劝，他都坚持要陪我送去。
为了不把他累着，我推着车迈大步走在前面，他围着我和锅一会儿绕一圈儿。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老妈来电话说给婆婆的香肠拉家了，她现在就送下来。我只能把拖车交给老爸，再三再四地嘱咐，“老老实实在树阴下等着我。”等我汗流浃背地跑回来，树阴下哪还有他的影子。远远的，婆婆家小区大门口，他低头猫腰快速地走着。
无论怎么说，他都不再撒手了，“看我推得多好，我比你劲儿大，而且我身高正合适。”
好吧！我只压着脚步，慢慢地跟在后面。汗水在他后背的T恤上渗出来，像是一张笑脸。
也许，让他照顾我，比我照顾他，更让他高兴吧？！
老爸现在的自行车，是我上初中时他买给我的礼物。除了偶尔用来推点东西，基本就成了门口的摆设。车身上的漆早就掉光了，可，我永远记得它原来的颜色。
作者：井下作业公司 津沅
编辑 制作 ▌程玥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