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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语新说之三十六，血浓于水

自严自语

2015-11-08

导读：人类社会的组织形态应当是靠价值观聚拢，而不是靠血缘投合。

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作为一个化学现象，似乎很容易通过实验得到验证。但由此延伸出来的社会现象类比，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命题。首先得承认一点，血浓于水，在外敌当前，或者家庭遭遇危机的非常时刻，确实能表现出同胞特有的强大凝聚力，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一个概念根深蒂固之后往往会成为预置假设，本文的讨论要点是：血浓于水，我们是否该把它当作金科玉律来接受？

读这两天中文媒体的新闻，我就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思想形态上我们一直很抗拒的美国，在1972年尼克松来访后就恢复了外交关系？为什么连我们深仇大恨到切齿难忘的日本，也在中日战争结束后不到30年就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两岸之间，却连见面握手都成了里程碑事件？这确实匪夷所思。看来，血浓于水并不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次坐飞机来美国，我担心西装在狭窄的空间里给弄皱了，所以登机时就跟空姐商量能否挂在他们的衣柜里。因为是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所以即使判断对面的空姐是华裔，我也用英文问的。没想到被她一口回绝了，我不死心，顿了一下，就问站在旁边的白人空姐。白人空姐很客气地回答道：我去看看有没有空间放得下。她话音未落，那个华裔空姐就提醒她的同事说：他是经济舱的。我觉得这句话有点get personal了，就反问道：So？这时，那个白人空姐拿了我的衣服就往头等舱走了，挂好之后还提醒我：下飞机时别忘了来取衣服。在国外，其实往往更多是自己的同胞看不起自己人。

仔细想想，“自己人”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谁说同一个宗族的就更友爱了？人一旦出现利益相争，第一分割原则是“我”和“他人”。这“他人”的范畴中并没有明显的族人优先照顾原则。反倒是关系越近，发生利害冲突的机会就越大。古往今来，一直如此。打打杀杀了几十个世纪的巴以冲突，居然源头竟是同一个先祖亚伯拉罕。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人类的第一次杀戮就出现在兄弟之间，这个谋杀故事在圣经创世纪里是这样记载的：亚伯（弟）是牧羊的，该隐（兄）是种地的。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蔬菜和粮食为供物献给耶和华；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该隐就大大的发怒，变了脸色……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历史告诉我们兄就这样杀了弟而成为了人类历史的首个元凶。以至于汉字凶手与元凶的那个“凶”字，其繁体字原型“兇”与“兄”无论在读音和词型上都十分相似。

为什么会是这样？其实人好像就是造物主预定了运行程序的一个生命演进体。上帝早就在该隐出生的那天就给他预备了名字：该隐，英文的CAIN或GAIN，即“得到”的意思。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一定是物质利益，哪怕是微小的精神优越，也会动出杀念。自从“人脑”中了病毒之后，上帝为人预装的元程序就变异成了“一切为自己得到”的自然逻辑。至于血是否浓于水，一切都得给这条元程序让路。谁要是挡道，不管血管里流的是否是同一个祖宗的血，挡道者都会被诛杀。

上个月收到父亲写的一封怀念故友的邮件，其中讲到自己到农村插队的经历。按理说，同一个村的，都是一个钱姓氏族，应当互敬互助才是。但村头到村尾，一天到晚为了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吵得互不搭理。其中有一次，为了分柴垛，这已经不是谁家分得多分得少的事情了，只因从村头往村尾分，西边的人家会少晒几个时辰的太阳而觉得吃了大亏，吵到几乎要动刀子的地步。当然，这只是差点要动刀子，事实上，同宗同族之间真正动刀子的还少吗，古今中外？

中华民族传统节操最败坏的时代要数明朝了，这明朝的祸孽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传位就开始了。朱元璋的四儿子朱棣将自己的侄儿朱允炆从皇位拉了下来自己当上了皇帝。明朝之后的各种专断祸害，都起源于这朵合法性不足的恶之花。真是一副“败朝相”！你现在打开电视，满眼都是宫廷计谋的历史剧，为了权力杀兄弑父的历史事件真是数不胜数，这血哪儿比水浓了？

其实也不用总盯着中国的古代看，放眼世界，都一个样。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铁面人》的电影，讲的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为了防止孪兄威胁自己的王位，就用铁面罩罩住了他孪兄的脸，并秘密运送到一个荒岛上囚禁起来。我当时才十几岁，对政治也不太懂，但就此留下的一个深刻印象便是：兄弟居然可以成为最危险的敌人。

我们再将目光从欧洲转向大洋彼岸的美洲大陆，美国在赶走了外敌，打跑了英国人实现独立之后，没过多久就爆发了南北战争。据统计，独立战争耗时八年才战死了4434个美国人，而南北内战，只打了四年，死亡人数就达到1095000人！没有尾数是因为尾数已经无足挂齿了，这内耗的破坏力级数是外战的两百多倍！美国的例子是个案吗？大家不用费力回想，就能想到赶走了外敌马上关起门来打内战是怎么回事。

外敌一定比内奸险恶吗？这也是一个伪命题。我不想为外敌涂脂抹粉，只想说明一点：人心险恶起来是不分内外的，而且靠得越近越容易受受害。攘外必先安内，宁予外贼不予家奴，当“内”被看作是权力威胁或鱼肉对象时，“血浓于水”便只是一种平衡策略或者是转移视线的麻痹剂。当人类获得体面的物质生活与和平时，血浓于水依旧成为社会的缺省状态就有问题了。

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奇葩观点：一个国家只有时不时地与外族来场战争，才能完成由弱变强的战略转型。其实，这句话的本质要这样去解读：一个政治家只有通过资源的整合与聚拢才能显示其个人权威并奠定其历史地位，而血浓于水便是整合资源的最好说辞。是法国人拿走了我们德国人的赔款，是犹太人在吃我们雅利安人的高利贷，我们要团结起来，将他们手中的东西夺回来！这就是战争狂人希特勒聚拢人脉的切入点，血浓于水这句世界通行的谚语便成了民粹分子最有鼓动力的一张牌。

我觉得人类社会的组织形态应当是靠价值观聚拢，而不是靠血缘投合。人要苦毒起来，是完全不分人种血缘等固定结构的。电影《汉娜阿伦特》有这样一段台词：“你不爱你的族人吗？阿伦特回答道：“我为什么要爱犹太人？你了解我，我从来不爱任何人，我只爱我的朋友，这是我唯一具备的爱”。当然，这里的朋友是涵括亲情的。阿伦特真正想说的是：在爱面前，干嘛要分族人与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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