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熵而行：拆解内卷的成因、本质与终极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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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写过几篇有关“内卷”的文章，例如：

教育内卷如何破题？归因和对策

产业内卷和后招商时代，产业规划与产业图谱该怎么编？

致大一学生与家长：太阳下山还有月光

结合约稿和近来的一些心得体会，做一篇更全面和深入的梳理。毕竟，内卷早已不是单一群体的专属，而是渗透在方方面面的系统性命题，有很多共性的症结和解法值得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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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上秦淮

2020年初见到这个词时，它还是个生僻的学术术语，却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过目不忘。于是把它用在了那年学校的“十四五”动员报告里，为了讲清概念，还特地用了一页Slide来介绍什么是内卷。万万没想到，这个词很快成为“十四五”期间描绘社会发展困境的一个高频词，成为今年政府工作的关注要点，并且大概率是“十五五”期间的政策重点。

这两个字为什么如此引发共鸣？很大可能是中文里的这个“卷”字用得极具神韵。它既不算进化、也不算退化，并且没有向外扩张，而是刀刃向内不断精细化，准确地描摹了一种原地兜圈却毫无进展的混乱与无奈。此番情形，颇为契合最近蹿红的网红歌词——本来应该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现在却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

内卷最直观的表现是“供大于需”的供需结构性矛盾。当所有人都开始卷，就会呈现同质化竞争、低水平重复、无意义耗能的状态。或许每一个个体都在追求最优策略，但集体叠加之后却导向了最劣结果。这正是纳什均衡中的悲剧——理性的个体行为，却导致集体非理性结局。满盘皆输，无人赢家。举几个例子说明：

——教育内卷

“鸡娃”成风、剧场效应蔓延、文凭通货严重。形成焦虑循环的“莫比乌斯环”。学生们投入大量时间用于超前学习、重复刷题、死磕难题，但并不会因此提高排名，只是让剧场里的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而已。Abby和Emmy在高中时候学会了坐直了打瞌睡，每天都在和困意作斗争。很难想象在AI即将带领人类进入技术奇点的当下，孩子们却在应对睡眠保障、心理健康和体质健康等基础保障问题。“让孩子们身上有汗、眼里有光、脚下有路”，成了莫名治愈又遥不可及的鸡汤。

——职场内卷

行业快速迭代，让很多曾经的热门专业沦为今日的“产能过剩”。巨大的不确定性催生青年择业也高度趋同，考公进编等“稳定赛道”成为主流之选。我也是最近才后知后觉，大厂实习竟成为中介牟利工具，可见内卷式竞争已渗入社会的每一个缝隙。而好不容易进入职场，又面临“35岁危机”，年龄不再是经验的象征，反倒成了淘汰的倒计时。以高校为例，青年教师晋升通道狭窄，从卷论文到卷项目难度不断进阶，每个人都在跑步机上狂奔，步频越来越快，位置却岿然不动。

——产业内卷

各地重复布局、同质化招商引资，导致产能过剩与资源浪费并存。产品雷同、技术趋同，产业结构同质化严重，并且这种同质化竞争从中低端领域逐渐向高端领域蔓延，行业发展陷入低水平重复的停滞期。价格战日趋白热化，行业利润被急剧压缩的同时，也越发降低了企业投入研发的意愿，进一步阻碍了产业结构升级和技术进步。系统陷入“囚徒困境”，低阶量变几乎锁死了质变可能。

对个体而言，都面临着一条限时通关的竞赛：6岁入学、30岁成家立业、60岁退休…每个时间节点都成为必须达成的KPI。一旦偏离社会时钟节奏，便被贴上“Loser”的标签。尤其对女性而言，这种时间剥削更为残酷。本该悉心体验的人生旅程，被秒表的滴答声切割成一段段令人窒息的限时冲刺。

延伸至系统层面，个体的时间焦虑进一步演变为集体的发展竞速。很显然，对个体的时间压迫会完整复刻到集体竞争中，催生出以任期为周期、以政绩为导向的政策工具攀比，甚至可能将本可协同的横向发展异化为零和博弈。曾作为经济增长重要引擎的县域竞争，从另一维度看，也成为推动产业同质化遍地蔓延的深层病理。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在一个封闭系统中，熵会自发增加。秩序越来越乱，生活越来越卷，组织越来越臃肿，学科越来越细分，信息垃圾越来越多，生理指标越来越高……直至达到最大混乱的热寂状态。此时的每一个分子都在拼命运动，但整体陷入停滞和荒废。只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无法再做有用功。

内卷的终点，不是胜利，而是耗尽。人人拼命工作，但多样性丧失、创新停滞、活力枯竭、效率下降、幸福感降低。拥有前所未有的物质积累和技术能力，却感到前行无力、选择逼仄、希望萎缩。

要打破熵增死局，核心在于打破系统的封闭性，持续引入能降低混乱度的“负熵流”——新制度和新技术，构建持续吐故纳新的耗散系统。

制度创新是最大的负熵。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催生内卷的原有机制，构建引导系统向开放、多元演化的新秩序。

一是改革供给侧——

推动政府角色归位。地方政府需果断退出对微观经济的直接干预，坚决落实国办发【2024】28号文件明确提出招商引资行为中的“四个不得”要求，取消扭曲市场要素价格的财政补贴和激励工具，终结行政力量造成同质化产能的根源。

加强制度“反内卷”制度创新。深化财税体制改革，扭转“重生产、轻消费”倾向。完善激励约束监管制度，强化中小企业与民营经济扶持政策，鼓励区域差异化定位和发展特色经济，整合数据孤岛并建立产能预警机制，赋予行业协会“价格协调”的自律职能。

更多发挥“有效市场”的资源高效配置作用。支持企业兼并重组，让市场竞争来治理产业内卷“急症”。培育多元市场结构，构建健康、多元、富有韧性的产业生态，致力形成“金字塔”结构——顶部为引领创新的龙头企业，中部为“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底部为一大批的初创企业。

二要激活需求侧——

以往政策多重视供给侧、忽视需求侧。如果关注时事就会注意到，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制定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对需求侧多有着墨，提出了“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坚持惠民生和促消费、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以新需求引领新供给，以新供给创造新需求，促进消费和投资、供给和需求良性互动，增强国内大循环内生动力和可靠性。”

这是一个重要的政策指向，意味着今后宏观政策的着力点，将从“保企业、保产能”更多转向“保民生、保消费能力”，直指“扩大内需”。把以往用于供给侧补贴的财政资源（如企业退税、财政补贴、产业基金），大规模转化为面向家庭和消费者的消费券、收入补贴、普惠式税收减免与坚实的社会保障和民生安全网。把以往强调的GDP等发展性指标，更多地转向民生维度（人均可支配收入、消费活力、生态环境、营商环境等）。通过制定更高的质量、安全与绿色标准，推动企业从低水平价格战转向品质与创新竞争，培育健康、分层、多样化的市场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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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创新：以“新质生产力”打开新赛道

技术创新是打破路径依赖、降低发展“能垒”的关键负熵。

对个人而言，积极运用AI等通用技术，将人从重复性劳动中解放，投身于更具创造性的工作。支持灵活就业，推动个性化学习，让技术成为提升个体创造力、释放社会活力的工具。 

对产业而言，产业政策的核心，应从支持产能扩张转向支持源头创新与基础研究。集中力量投入颠覆性技术攻关，培育新质生产力，开辟全新的产业赛道和价值空间，避免在旧维度里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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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解法：以“人的解放”重构发展空间

自由是对抗熵增的终极负熵。终极破局之道不在压制竞争，而在重建自由，打破要素流动壁垒。一切系统重构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的解放。

要松绑“社会时钟”。探索“Gap Year”、开环教育等机制，允许和鼓励年轻人暂缓就业去旅行、支教、就业、甚至创业。在考公等环节淡化年龄和应届生身份限制，甚至要反向规定必须有一定的工作经验等，让第一份工作不是门槛而是勋章。鼓励终身学习与职业转换，包容“大器晚成”与“弯路人生”，让生命节奏回归自然丰盈。

更重要的是重建“多元价值”。坚决“破五唯”，让教育回归多样，让职业回归多元，让人生回归弹性。鼓励百花齐放，以价值多样性为社会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