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觉得生活应当简单一点还是复杂一点?
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说,当然是简单一点,越简单越好,最好是大学学一门专业,一辈子管用,多简单;给娃找一个学霸家教,高考数理化都上二十分,多省心;找一个大客户给个大项目,三年吃喝不愁,多滋润。
从结果来看,是越简单越好,但越是简单的结果,其过程就越复杂,智能手机多好用,按一下快门,照片出来了,还带美颜效果,但它的内在设计比起早期的非智能手机不知要复杂多少倍。
你要成为获得大客户大项目的供应商,你的资质、你的财力、你的口碑建设是一个漫长的复杂过程。过程复杂是为了让结果简单,可是“过程”这个过程一点都不简单,这似乎是个生活常识,但这条常识与众多常识一样,常识常常是不被人重视的认识。
生活中我们常常会听到一些非黑即白的言论,而且有些言论可以让人撕扯到割席断交的地步,比如中医没用,转基因食品不能吃等等。这些绝交话题背后都有一个问题,亚当·格兰特在他的《重新思考》一书中称之为二元偏误。
有些人喜欢把事情看成只有对立的两个极端,不知道世界万物在微观层面是连续的,就像我们看到的光,它是有波长连续的n种颜色组合在一起的一束光。同意有完全同意,部分同意,有条件同意,反对也是一样,有一系列连续的不同程度的反对意见。
这样讲可能有点抽象,我们来看下面这些话是不是有点熟悉?
游戏影响学习,不可以玩
要么你把钱要回来,要么你就别回来
这个世界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这个世界了
如何避免二元偏误的极端观点,《重新思考》提供了一个方法:学会复杂。
上面的句式,用“复杂”一点的姿态,应该加一些限制条件,“如果……就”,“当……就……”。我们可以这样来转换一下,看看对话是否变得高级一些。
够不够复杂是衡量一个现代人的重要标志,用简单的是非概念要求别人,是一种心智不成熟的表现。
小孩子就是这样说话的:妈妈我就是要穿红皮鞋,你不给我穿我今天就不去幼儿园。
一个成熟的大人不会简单地与孩子杠精,而是会用复杂一点的条件限制来转换:宝贝,今天下雨,皮鞋会沾上泥巴,如果你愿意自己清洗,妈妈也不反对。
很遗憾,这世界上引发争议的话题要比孩子穿什么鞋上学复杂得多,更要命的是有些人用简单的“永远正确”的命题开始,进行道德绑架,比如说生命最宝贵,你能持反对意见吗?
这让我想到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在康奈尔大学演讲时被一个学生几乎问倒的一个难题:是乘客的命重要,还是汽车生产商的利润重要?
乍一听,这还用说吗?可是弗里德曼的回答却是:不一定。
福特汽车公司生产的一款汽车,它的设计有点问题,如果汽车发生追尾的话,汽车的油箱就会爆炸,很容易造成车里人的伤亡。这时候,如果福特汽车在油箱旁边加一块挡板,这块挡板只需要16块钱,就能够大大降低伤亡的数字。
福特公司知道这个情况,但他们算过一笔账,如果每辆汽车都加一块16块钱的挡板,成本会增加多少?成本会增加很多,超过了他们对意外的赔偿,所以他们宁愿不加这块挡板,而去赔偿那些伤亡者。
那个学生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资本主义社会有它的问题,因为生命是无价的,而有些厂商为了追求利润置人命于不顾,这是不道德的。
这件事得算过才知道。我们不能说生命是无价的,所以就无止境地提高汽车的安全性能,因为提高汽车的安全性能是有代价的、是有成本的、是必须计算的。到底怎么算这是专家的事情。但这里我们要明白的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我们必须计算。哪怕是涉及生命,也要放到计算的公式里面去计算。
这世界上不存在100%保证生命安全的产品,有的只是综合各种考量的一个最优解,因为人的需求是多元化的,有的人要品质优先,有的人要价廉物美。有的人甚至为了早一天比别人买到手机,愿意割掉自己的肾。
既然众口难调,那我只能找到一个性能上满足大多数定位客户需求,且工艺稳定可行,自己成本上能承受的综合方案。如果只是强调生命安全的重要性,那好,就不要发明汽车了,每人开一辆坦克去上班。
我们这个社会的演化发展历史,其实就是一部由简单到复杂的历史。人类最早的住所,只是简单地解决一个遮风避雨的问题,现在复杂到二十四节气恒温,还能早上醒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早的繁衍,只是天黑闭眼,现在还要烛光、音乐、熏香……好不容易精致到这一步,怎么可以一夜回到远古前呢?
其实简单是容易的,复杂是困难的,你看北朝鲜,所有人穿几种素色的衣服,根本不需要复杂的印花工艺与专门设备。你再去欧洲跑一趟,在工业高度发展的同时还保有美山美水,那个一点也不简单,它需要流程、设施、理念与成本各方面的软硬件系统方案。
我想大家马上能猜出这是垃圾分类。它分什么东西呢?估计大家猜不出来。我现在把答案告诉大家,估计大家也猜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分类。这三个不同颜色的筒是放不同颜色的玻璃瓶的。
就这个垃圾分类,我看出了德国人每天的生活有多复杂,至少他们的垃圾分类考虑了以下几个层面:流程、设施、理念和成本。
我2002年住的慕尼黑普兰禾小镇(Pullach)要求垃圾分七类,而且还配了一张垃圾出货时间表,生活垃圾每周一、周四的上午十点到十二点出。而且我们是蓝色表格,为平衡资源,隔壁的邻居是另一个出货日的绿色表格。
现在我在苏州住的小区因为垃圾固定点该放在哪个地方,业主在群里吵翻了,谁都希望垃圾投放点放在别人的楼栋边。现在想来,德国人早就考虑到了这个bug,每户人家按时按点放在家门口,有专人和专车来取,这个流程是不是很高级?
上面图片中的垃圾筒布设在每个地铁站旁边,这是最符合大家出行习惯的设置。我们住的小镇背后是一片森林,中间有一条清澈透明的依萨河蜿蜒穿过。
夏天的一大享受是坐着木筏船从阿尔比斯山脚的沃夫豪森小镇(Wolfhausen)顺流而下在森林中穿行。为了防止机动船的燃油污染,木筏靠的是自然重力,于是问题来了,木筏怎么从下游回到上游呢?这又是一个开脑洞的题目,好奇心强的读者可以暂停一下,自己先想想。点击下方空白处,看看德国人的解决方案:
这一番操作是不是有点复杂?对,为了每个夏天一家人的美妙体验,大家愿意。
像上面的木筏组装,我想不是每个民族都愿意这么做的,而这恰恰是最有价值的。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是统一一群人的共识,德国人经过漫长岁月的争论博弈,最后达成了一个默契,这美山美水是每个人的,而且属于自己的子孙后代。
为此,大家愿意约束自己的行为。从熵增原理的角度看,不做功的结果是混沌散乱。一刀切,也是战略层面的偷懒,因为权衡利弊的方案需要有人担责,以及繁琐的设计推演。而要达成和谐有序,需要一系列的规程建设,这是需要一点点积累的。
每一条教训,都会被一群人认真检讨,放入控制清单,用新的制度,或者开发一个工具规避,这个过程也是需要时间的。生命就是这条规律,建造秩序构建共识的降熵过程是费力费时的,甚至有很多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真正的躺平是置若罔闻,不敢担当。
正如弗里德曼所说的,一个可持续的解决方案都是以计算为基础的。我也问过德国人,为什么要把玻璃瓶分三种颜色扔进不同的筒?我的德国同事是这样跟我算账的。
我们当然可以随手一扔,但是你要知道,这些瓶子是可以回收使用的,而在回收的过程中,每个颜色的瓶子都是可以精准回收到同一款颜色的再生产过程中。
如果打乱了回收,就会对所有瓶子做无差别的漂白,这会造成漂白剂和加工工艺上的浪费,这些浪费算到后来都是钱。这些钱一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政府支付垃圾回收厂的钱都会以某种税收的形式摊到每个个体身上的,所以,自己举手之劳可以省下的钱,为什么不省呢?
只考虑一个维度是简单的,而一个复杂方案往往能带来“Greater Good”的整体最优方案。
我在德国生活的三年,不断地被这种按颜色分垃圾之类的事开脑洞,这些开脑洞的事也在不断刷新我的认知,在所有这些认知中,我笃信不疑的一条就是:复杂的才是高级的,复杂思维能包容简单思维,但简单思维却无法参透复杂思维。
历史已经走到公元后2022年了,但放眼世界,环顾当下,有些地方却时不时地要从复杂走回简单,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