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女人和汉子

女人来的时候，汉子正在火车站出站口转圈。转来转去就是看不见女人，直到女人在身后站定，汉子才发现。汉子嘿嘿地傻笑，搓搓手，拎过女人的拉杆箱。汉子瞅女人从头瞅到脚，再从脚瞅到头，嘿嘿直乐。女人红着脸轻啐傻样，汉子嘿嘿一乐，拉着女人去打车。
房间是收拾好的，但是和没有收拾一个样。墙角两张并在一起的单人床，紧挨着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落地扇，一个脸盆。女人没说什么，汉子搓搓手。铺上被褥，两个人也就是一个家了。女人也明白施工上的驻地，有这样一个小屋就阿弥陀佛了，胜似在外租房，花那心疼钱。
早晨汉子出去干活，带着女人，一路上无话。汉子进网干活，女人是决计进不去的，隔着蓝色的防护网看自己汉子，工友起哄的调戏和捶打汉子，汉子憨厚地笑着。上午和司机师傅回家拉饭，送饭到现场刚好中午。汉子一脸油汗，气喘嘘嘘地出来，和女人坐在一起吃饭。薄薄的两个快餐盒，一个是米饭一个是菜，在加一个馒头。女人是在家吃过的，汉子显然饿极了，大口地吞咽。边吃边和女人拉话，一阵风来，饭菜就加了调料，薄薄的一层沙土。汉子拨开表面的饭菜，夹出一块肉，让女人吃。女人摇摇头，催促汉子快点吃，不快一会“调料”更多。汉子一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顺从地把剩下的风卷残云。
临时的住处，东西不多，汉子也走了，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沙土在空气里飞，女人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女人下午回去就再也坐不住了，出门顺着汉子说的方向找菜市场。女人爱做菜，好做菜，做的菜好。现在趁手的家伙是没有，煎炒烹炸是无法做的，只剩下腌菜了。幸好时令的菜蔬既新鲜又便宜，女人买回不少。
汉子回来推门进来，脱下工作服做在椅子上喝水。女人盯着汉子朝窗台努努嘴，汉子瞄了一眼一脸茫然。又看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啤酒瓶了插着一枝怒放的花，原本有些落寞的房间一下子春意盎然，生机勃勃起来。花是买菜回来路上顺手折的，没有合适的容器，就找到汉子喝酒剩下的啤酒瓶，洗干净蓝莹莹的到也好看。花是香的，只是很淡，淡到只有对生活满意的人才能闻到。汉子惊喜的看女人，女人得意地走开。
女人开始腌菜，黄瓜一刀剖开，切成段，码整齐放进缸里，大量酱油些许醋，精盐、花椒大料水，浸没黄瓜段，再封上一层薄薄的花生油，只需等待一礼拜。豆角、辣椒、芹菜、黄豆，到是可以随时腌制随时吃。大锅饭到底是粗糙，配上小菜，不说吃看着就食欲大增。汉子招呼工友来吃，七八分的好吃也成了十二分。这个嚷嚷着吃出了童年的味道，那个叫唤着品出故乡的感觉，还有叫嚷着吃出了回忆，竟然还有吃出人生的。年长的摇头晃脑，还讲出一番人生哲理：“瓜果菜蔬，万事万物大抵一样。本质好，就不怕时间的磨砺，时间只会赋予味道和能量，只会越来越好，平淡的菜蔬经过腌制，经过时间才能变得这样好。但是更重要的一点，先得有个好媳妇。”工友哄堂大笑，大声拍掌。女人脸微红，捅汉子说到，你们这还都是诗人啊。汉子现学现卖，俗话说读十年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算算我行过多少地方，祖国的大好河山都在我胸中，不说是诗人，也得半块秀才。女人心里应允着，嘴上说着就你脸大。
女人给汉子洗衣服，找来找去没找到几件，就犯了嘀咕。女人寻思在床柜里放点衣服，一掀起床板。一股浓重的酸臭夹杂着霉味迎面扑出来，女人扭头喘了一阵气，才慢慢把一团团衣服拽出来，都脏得不成样子，背上花白的汗碱，领口油亮一圈，裤裆还崩开了，袜子都粘成了球。女人心里把汉子好一顿骂，手却没有停。把大盆都泡满了，女人倒下一大股洗衣粉。汉子憨厚的样子冒出来，女人又一顿骂。汉子下班回来，看见女人在水房洗衣服。俯下身来帮忙，女人骂汉子，跟没有媳妇一样，看你的衣裳，破破烂烂跟没人管你一样，真给我丢人，真是气死我了。汉子用力的揉搓，嬉皮笑脸的和女人说什么，女人先是绷着脸，后来就笑了。
晚上女人给汉子补衣服，看见以前乱作一团粗粗的针脚，就笑做一团。汉子去挠女人，女人就笑得更厉害。看着女人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针脚密密麻麻，结结实实。汉子就感叹，还是媳妇好啊，媳妇就是厉害云云。女人头一昂，倒是问心无愧，全部接受。女人点汉子的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笨熊！嗯，你是灵巧人，灵的很，巧的很，汉子说。女人一串嗯呢，得意洋洋。可老人说灵巧人是笨熊的奴呢，汉子说。女人扑上来，谁说的，俺们那块怎么就没有这说法，是谁说的，谁是谁的奴？我是，我是，汉子一连串的讨饶。女人方心满意足，哼，要让你记住谁是主人。你是，你是咱家的主人翁，汉子宽慰着。去，接洗脚水去。女人下旨。汉子喳了一声，拿起盆出去了。女人笑着滚在床上。
内蒙通辽风沙大，一股风来，半捧沙。女人极爱干净，捯拭自己，顺便把汉子捯拭一番。干净立整的衣服，精神的头发，胸前就差一朵大红花。汉子也颇得意，下班悠悠然，带着女人漫无目的到处转。顺口讲着让女人大呼小叫的东西，汉子也是一知半解，看见女人高兴了，汉子也就满足了。
其他工友看着眼馋，几个要好的围上去，捶汉子，嚷嚷着请客吃饭，还要点最好的，给汉子放放血。晚上圈圈坐定，年长的站起来，弟妹弟妹的叫着，一边欢迎弟妹的到来，一边损汉子。年纪相仿的就历数汉子的罪过，不管张三李四的腌臢都让汉子背上，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女人仔细听着，一会就笑了，拍打汉子。汉子一脸茫然，又隐隐约约发生过，苦笑一声，端起酒来就干了。饭钱决计是不让汉子付的。年长的要好的挤做一团，早就抢着付了。
汉子知道自己村庄苦哈哈的没有什么，只是苦了女人。没事把女人往名牌店了带。女人双眼放光，爱不释手，衣服布料和小饰品亮晶晶晃得女人眼睛都花了。汉子看女人喜欢，倒是想买。被女人几句白话，也就蔫了。在地摊上买了一件，倒不是衣服好，女人的身条好，穿上到也显得与众不同。女人很高兴，汉子也笑，笑得牵强，心里既羞愧又感动。汉子带女人看二人转，热闹得很——耍杂技的、练武术的、变魔术的、串烧歌曲的……40元的门票不贵也不便宜，女人和汉子都很高兴。终于找到共同乐趣，不再是汉子盯着蓝色的图纸，翻来翻去，翻得女人心烦。女人躺在被窝里看肥皂剧，发出神经质的笑声，笑得汉子心里一阵发毛。那天汉子和女人都很高兴。
项目上的这个小家就像个装卸站。女人把东家的姑娘、西家的婆婆，前院的树开花了、后院的井没水了，小姑家的孩子胖了惹事了被老师夸了，琐琐碎碎的好像把整个村庄都装来了。卸下几多烦心事，几句埋怨。汉子也知道女人持家难，耐心地听着。想提什么意见，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在家孝敬父母，出门和睦处事。爸妈老了，我也不在，家里没有主事的，全都靠给你了。女人听了大半眼角先湿了，嘴也扁着，恼怒地捶汉子。汉子叹口气，一动也不动，任女人捶打。
几天后，女人在屋里听到汉子粗声粗气地喊，慌忙出屋。汉子一脸汗水掩不住得意，骄傲指着刚栽的一株花树。紫色的花朵，花期远未奢靡，花团锦簇，像一把燃烧的火炬，又像一颗跳动的心。女人的心就扑通扑通起来。通霍线电气化改造，挖坑立杆，有的是铁锹，难得是花。汉子告诉要好的要给女人一个惊喜，要留意荒坡沟渠的花。冥冥中有天意，几天后，在偏僻的荒坡下找到这株花。朵朵绽开，风吹过，汉子就仿佛看见女人的笑脸，仿佛就是等在这里。汉子骄傲又得意，女人嘤咛一声扭身回屋了。在屋里女人捶汉子，汉子挺着胸膛让女人捶，汉子笑得更得意。女人晚上和汉子吃饭，看那花树，越看越好看，一枝一杈，一叶一花都及其顺眼，看汉子更顺眼了。给汉子夹几块肉，汉子殷勤的也给女人夹。
家里来过几次电话，女人和汉子报了平安，一切安好，那头电话也就挂了。女人除了照顾汉子，还当上了后勤员。给张三买充值卡，帮李四买洗发水，替王五收个快件……还当了半个月的帮厨。原来帮厨请假，食堂忙不过来。领导有些犹豫和汉子商量这事，就是支应一下，不用总在食堂，就是帮忙切切菜。女人听汉子讲完，换身衣服就上班了。食堂饭菜简单，但人多，五六十张嘴。女人额头颈后都是汗，脸也红扑扑的。午饭汉子是帮不上忙了，晚上下班回来，汉子就直奔食堂，擦桌子，洗菜蔬，端着菜盆上菜，端着蒸屉上馒头。女人见男人回来就很高兴，顺手喂汉子几颗小西红柿，汉子狼吞虎咽。虽说有点累，可农村出来的，这点活还是能干呢，比那刈麦、收苞米轻松的多。想想在这既不碍眼，还挣钱，给汉子买点什么，女人就自顾自开心的笑了。倒是食堂太热，有点闹心。
说是出来玩，其实是带着任务的。爸妈催促着要抱孙子，汉子不回来，她只有趁到这了。家里爸妈是好，可不是一代人，拉不上话。汉子也好，可狠心跑这么远，这么久也没有回去。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养个咿咿呀呀的小娃，想想都觉得心花怒放。那鼻子眼都得像自己，汉子傻大笨粗的，决计不能像，可怎么又看上汉子的，女人又自己一阵轻笑。
帮厨工作结束后，领导把女人好一顿夸，还给有半月工资。女人一张张给汉子看，女人和汉子都很高兴。汉子翘着大拇指夸，还是媳妇厉害。女人拉着汉子去了菜市场。
晚上小聚，汉子和工友说了女人要走的事，大抵是麦子快要熟了，家里不能没有人，老人也想女人回去了，谢谢大伙的照顾。有机灵的问，嫂子是不是有了。女人就红了脸，汉子嘿嘿直乐。汉子在恭喜中频频举杯，几杯见底还要喝。女人就把杯子拿了，汉子看看女人，就不再喝了。
临走的时候，女人给花树浇了一次水，叮嘱汉子这是幸运树，多浇水，多管着点。汉子郑重点头应允了。女人走得时候，到没显什么不舍，风轻云淡，落落大方。汉子倒是落落寡欢，手足无措，婆婆妈妈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回电话。
过了一阵，算算快到麦收了，汉子的心情就格外好起来。
（通霍项目部 唐路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