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稿费啊！”朋友约我写一篇兰州自来水污染事件的采访手记。
我已经四十岁了，上有老，下有小，如果没稿费就没有了写字的动力，更别说用手机写字了。但我在采访兰州自来水污染事件时，用手机一笔一划地写了很多字。
内容如下：
闫总，我是南方周末记者鲍小东，你知道，我们是负责任的媒体，我已经采访了不少情况，但我们不想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所以特别想核实相关信息。我们是否可以花二十分钟聊一下？写稿时可以不写上你的姓名。谢谢！
闫总，听你的声音能判断你为人很好。我们外地媒体为了兰州人民，包括你的家人能喝上放心水，才来兰州采访的。相信你一定愿意和我聊聊自来水厂合资前后生产经营方面的差别。报道时可不写你姓名。盼复！
老哥，我欣赏您的修养和为人，但昨天发布会于今天形成太多负面影响，网上、电台、电视台、报纸一片质疑。就因为昨天很多问题没说透。南方周末是负责任的媒体，且只做全面客观报道。“威立雅”没有理由拒绝和这样的媒体合作。请再斟酌！
闫总，我已在贵公司，求午饭时一见！如此打扰，是因为我不想做不负责任的报道。见谅！
闫总，我在贵公司门口，求见！
闫总，我还在贵公司门口，一起吃饭吧？呵呵。
闫总是兰州威立雅副总经理，我们通了很多次电话，他以应急为由婉拒采访。后来他干脆不接我的电话了，于是，我给他发了上述手机短信。他一条也没回。其实，前一天有一次“可能的”采访机会，当时，开完新闻发布会，他准备回去，司机发动了轿车，我便抢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想跟他一起回去。这时，一名同行也要上车，闫总却堵住了门，而那同行竟拉着闫总不放。无奈之下，闫总只好把我也请出了轿车。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已是中午，保安吃午饭了。我只好从西固区赶往城关区，几十公里路程。车上，我又给董事长姚总发短信：
姚昕总好！昨天的新闻发布会于今天形成太多负面后果，网上、电台、电视台、报纸一片质疑。就因为昨天很多问题没说透。南方周末是负责任的媒体，且只做全面客观报道。我再次向您发出釆访请求。对于我们这种负责任的媒体，威立雅没有理由拒绝与我们合作。请斟酌！
前一天，我已用手机短信阐明了与南方周末合作的必要性：
姚总好！我知道你下午参加新闻发布会，因此恳请你借此机会与南方周末做一次专访。专访的必要性有二：此前信息不对称，导致媒体报道部分失实。更重要的是公众尚有疑问，“威立雅”有澄清、公开之必要。为何选择南方周末专访呢？因为南方周末客观严谨。独立专访如果被我断章取义，你也好追究我的法律责任。以上意见，供参考，盼复。谢谢！
姚总是兰州威立雅董事长。与此同时，我又给兰州市人民政府外宣办主任发了一条短信：
王主任好！昨天发布会于今天形成太多负面后果，网上、电台、电视台、报纸一片质疑。就因为昨天很多问题没说透。南方周末是负责任的媒体，且只做全面客观报道。兰州威立雅、兰州巿政府没有理由拒绝与我们的合作。我釆访了很多情况，希望与兰州威立雅高层进行核实釆访，上午，我给姚、贾（总经理）、闫电话、短信、邮件申请釆访，甚至在兰州威立雅门口等了两小时，仍未接受釆访。我只能按照目前釆访到的情况进行报道，如有不实，真的不能怪我！请王主任再斟酌！南方周末鲍小东
不久，姚总回复：
我们单独约时间。
这天晚上9点，我们在兰州市一家茶馆聊到第二天凌晨。
姚总是关键性突破，但还需要其他人印证。我的同事赵凌、王轶庶、何海宁等人，又帮我找到数名兰州威立雅中层、技术人员等等。他们对兰州自来水污染事件的看法比较接近。只有一个中层对我的采访提纲提出了质疑。他说：“你的采访提纲倾向性很明显，认为合资是自来水污染事件的主要原因。其实，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中方也有问题。”
他的质疑如同醍醐灌顶。我决定采访法方。于是通过他和另一名中层弄到兰州威立雅法方代表，即总经理贾庆虹的电邮和手机，同时用邮件和电话的方式约访，但都未回应。
这篇文章最后虽然把矛头指向政府监管，也含蓄地描述了兰州威立雅中方代表一味推卸责任的不妥表现，但报道的平衡感始终欠缺，因此我和编辑何海宁商量后决定采访威立雅中国总部，一是为了平衡，二是探讨自来水合资化的现状、问题和出路。
但最终，威立雅回复称“这个时候不适合接受采访”。
如本文开头所述，我已经活到了只有稿费才能驱动写作的年纪了。但在这次采访中，我用手机一笔一划写了数百字的采访请求，并非仅仅为了稿费，还为了真相。只要到了新闻现场，记者往往只为真相而焦虑。这一次，为了真相，我还跟一位60岁的老农借了一件外套，穿在身上，蒙过武警的眼睛，穿过警戒线，混进自流沟施工现场，并用一村民和一个小孩为掩护，拍了很多现场照片。
不过，话又说话来了，为了稿费而写作并不羞耻，只要秉持客观主义精神就够了。谁不需要养家糊口呢？某晚，我在兰州街头打的时，五十多岁的司机向我抱怨：如今，出租车生意很难做，以前每晚12点后就拉不三不四的人，现在都没有了。扫黄把闻名全国的“摸吧”都扫没了。
最后，司机问我，你觉得扫黄应该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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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南方周末资深记者 来源：微信公众号 千篇一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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