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得意的新闻作品

本文为小鲸的记者约稿，转载请注明来源：蓝鲸财经记者工作平台（lanjingcj） 作者：宋鹏

刚出道时，你矫情地感慨：“我热爱记者行业，她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见识了人间百态，也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苍老。”不过毕业后的时光真的像延时镜头里的流云飞走，每年寒暑假，一茬又一茬稚嫩的面孔在广电进进出出，当94年的实习生犹豫着该叫姐姐还是阿姨的时候，你禁不住要叹惋：时间都去哪儿了？

老者受人尊敬，但老记者和资深记者没有必然的交集，犹如出镜报道，说了和说清楚了是两回事儿，说清楚了和说精彩了又是两回事儿。当你在广电混了多年，却发现肚子里的墨水连个实习生都Hold不住，不禁悲中从来；你拒绝带实习生也不行，这世道，你有师从，却无门生传人，那直接从大师打回原形，降为逼格1.0版本。幸好，做名记难以速成，当名师却有捷径——装腔势在必行，装腔使人进步。

先从选实习生开始说，因人施教是必须的，拜师的门槛是要有的，当领导领来一个毛头小伙要交给你的时候，你要微微皱眉，面露难色：“主任，我只带研究生。” 当然，要考虑门生的质量也要照顾领导的面子，装腔的法则就是“能讲究，能将就”，最后，实习生诚惶诚恐地归入你门下。

研究表明，第一印象决定未来，也是你大师地位树立的关键。实习生的诸多信息中，你首先要关注生源地 ——新闻业界名声在外的不外乎“北人大南复旦”，清华北大自从换了部长级的新闻学院院长之后，也是英才辈出，所幸，这些可能青出于蓝的学生不大来青岛——至于海归派，你就问问他是怎么理解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一股洋气瞬间接地气。

之前没有媒体实战经验的实习生都是一张白纸。为了体现你学院派大师的风采，也试探下学生的段位高低，面试开始了：科班出身的，你不妨聊一聊 “传播学四大奠基人是谁？”“你学校用什么教材？”，比如学生答是人大版，你就微微叹息，指出这个教材常常研究不存在的问题，而且范例陈旧：“穆青、范长江的例子还没换？”不过，对编书的老教授还是要表示尊敬，你可以回忆起2006年在帝都时，曾有幸聆听过《方汉奇从业50年新闻心得讲座》，受益匪浅。至于其它专业的，就问个最基本的“什么是新闻？”，如果他不慎答对了“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你一定要缓缓扭过头去望着窗外做高深状：“流传最广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你以后或许可以明白，新闻，是一种讲故事的技巧和艺术。”——总之，一开始就要让实习生高山仰止。

采访不成反被采访是大忌。自己入媒体行之前的经历不能说得太细，如果学生问及，你又是半路出家，那就给他普及一下“新闻无学”“记者与记者区别在于大脑而不是新闻专业”；问你获过什么新闻奖？你就开导他：像逼格较高的《南方周末》是从不参与评奖的，顺便缅怀一下江艺平的情怀、李海鹏的特稿，以及它1999年的新年贺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内牛满面》，哦，那是你新闻理想的起点，那时的天空辽阔高远，你还是操场上白衣飘飘的少年，摆出“船头瞭望者”的姿势 ……

镜头闪回现实。带徒弟很快就进入实战阶段了，采访时开道指引，落座前推椅端茶，此类小事略去不表。人最悲催的就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打败，更悲催的是，被实习生观摩了全过程。比如采访对象要查记者证，你却是个三无记者，如果这种简单关卡都过不了，前面的各种装腔积累都功亏一篑，一个工作日以内，就从精神导师的神坛上轰然倒地。换句话说，常见问题要有标准答案，表明你都有过深入思考。比如学生问这个镜头为什么要这么拍，你要从角度、景别、构图、光线、色彩、运动6个方面逐一解释，在他连连点头时，追加高屋建瓴的必杀名句：“构成影片的不是画面，而是画面的灵魂”；另一些时候，又要像高僧一般出言玄远，播音主持专业的小女生请你指点她的出镜，你就答：“CCTV归纳的出镜有18式，我觉得就两种，一种是正确的，一种是错误的，你好像不属于前者。”

回台里就要写稿、剪片了。说实话，有个人盯着你写稿，你一句话增删五次、斟酌半天，着实很不体面，让学生先写你再修改能好一些，不过说到底这个真不好装。武侠小说里，气宗重视基础，剑宗强调技巧，两派可以不分伯仲，但新闻终究不是好莱坞大片，那有那么多特技压剧情、四两拨千斤？老老实实地讲故事吧，国外同行的惯例是，写20篇稿子谈写作感受，写200篇稿子谈写作经验，写2000篇稿子才可以谈写作规律，算一算，一年做300个电视新闻片，还要将近7年呢——装腔没有那么容易，才会让人特别着迷。

如果这最难的一关也顺利打通了，学生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后往往会让你推荐书籍，“师父，《幸福了吗》和《看见》怎么样？”你对畅销书的态度向来是天空飘来五个字：“呵呵，呵呵呵。” 装腔的世界里经典永远高于流行，就像纯手工定制和流水线生产的分野，想学理论基础的你推荐《华尔街日报是怎么讲故事的》，学摄像的推荐《大师镜头》，进阶版的直接列出电影名目让他去拉片（话说笔者当年选的是刘亦菲版《天龙八部》，学苞米地里去了），学出镜的也推荐看片，比如柴静争议颇多，但新闻专业主义的范儿还是有的，以及她的师父陈虻。

保持高贵冷艳，保持低调神秘，一两个月下来，实习生对你的崇拜与日俱增，收尾工作是求你写实习鉴定，“多才多艺，接受新事物能力强”——是写给心思在玩游戏、看韩剧的实习生，“守纪律懂礼貌、工作认真勤恳”，这是跑腿多于动脑的实习生……其实你心里一直有一句评语：该生既有新闻天赋，又有新闻理想，业务上是业界翘楚，品格上是业界良心。终于有一天，你碰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这一段名师装腔终于功德圆满。N年后，你依然骄傲地对同行说，看，他才是我最得意的新闻作品！

（注：转载须保证原文的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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