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近20年的新闻稿,如今,我已不再是一名标准的新闻人,新闻稿件在我的职业任务中连副产品都算不上,我靠的是完成“经济指标”吃饭。但我的工作岗位一栏,仍然需要填上“记者、编辑”这个曾经热血澎湃的词汇,这个曾经青春激昂的职业名称。
前段时间,有人给记者这个职业做了一个总结:“十年寒窗、百炼千锤、千挑万选,走上新闻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妓晚,收入堪比农民工,却要你铁肩担道义!”
我出生在那个贫荒流年的时代,父母都是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一天只能吃到两顿饭,还只能吃到稀得跟豆浆一样的玉米面稀饭,饱是一个极其奢侈的字眼。住的是土墙稻草顶的草房,一到下雨天,我都会陪着父亲,端着铁锹围着房子转圈,深怕积水冲刷土墙,会把房子冲倒。
十年寒窗苦读,苦读没有什么印象,十年寒窗确是实实在在的体验。寒冬腊月天,身上穿不暖,鞋子也只有单鞋穿,鞋子上还有洞。
中学的冬天最难熬,破棉花胎做成的被子,睡在学校宿舍铁网床上,用绳子把被筒子捆住,睡在里面都没有暖气,至今我都能感觉到那种透心的凉意。
最怕的还是春天,天气渐渐变暖,双手手背和双脚脚跟的冻疮开始变得奇痒,抓也抓不得,抓破了就会溃烂。
熬到出头之日就是考上了大学。南大哲学系,这在当时我们那里的十里八村,还真是第一个。全村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么样穷的一个家庭,能出来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
因为家里在村里的地位,父母都没敢声张。我上学的那天,父亲用卖鸡蛋的钱买了一挂鞭炮,害怕村里人嘲笑,在半夜里点燃了鞭炮,然后匆匆地把我送上了长途汽车。等第二天村里的人们起床时,父亲已经下地干活了。
其实,我所有的梦想是大学毕业后才开始的。
90年代,南大毕业的学生还是吃香的。很多同学都去了上海广州了,想着照顾苏北农村的家,我选择留在了南京。
我的第一份职业是在政府机关,但却忍不住想做记者。那个年代,记者职业是那么得崇高。而其实,我却是想实现我铁肩担道义的梦想。
在机关寂坐了一年,就毅然跳出来加入了记者这个行列。
刚入行时,那真他妈的叫苦呀!
由于没人带也没口子,自己就先从医院急症室开始跑起。鼓楼医院、省人民医院、市第一医院、454医院、机关医院……一个医院坐上十到二十分钟再跑到另一家医院,而且都是靠的双脚跑的,希望从急诊室找到新闻。
一天下来,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小腿肚子酸胀疼痛难忍。然而,哪怕是50个字的小稿件能变成了铅字,印在了报纸上,这一切都没了什么,那种成就感霎时间,就像鸡血注满了我的血管。
此后的近二十年的青春岁月,都变成了燃烧的激情,印在了我深爱的报纸上,印在了我逐渐斑驳的双鬓上,而我的生命轨迹也南京这个城市息息相关。
为了一个盘踞在拖板桥的自行车盗窃团伙,我一个人住进了他们的窝点,跟他们同吃同住了一个礼拜,曾多次摆脱他们的尾随和跟踪。最后联合公安部门,一举端掉了这个盘踞多年的盗窃团伙。那晚的行动,公安民警在其窝点抓后嫌疑人80多人。
为了阻击从安徽送往南京市场未经检验检疫的白条猪肉,寒冬腊月,和兄弟媒体的同仁们,凌晨1点钟,兵分两路分别在长江大桥和长江二桥桥头蹲点。寒夜的白霜结满了头发和眉毛,但蹲在桥头高速路边不敢开灯也不敢说话,一直等到凌晨近4点钟,装满白条肉的厢式货车才姗姗来迟。
为揭露南京各大医院医疗垃圾的处理问题,我用2周时间,跑遍了南京各大垃圾处理厂,记录数据了解情况。每天凌晨起床,蹲守在各大医院垃圾回收站,跟踪医疗垃圾车辆运送的目的地。
最终,缜密无暇的稿件虽然惊动了中央,但却因种种原因,稿件不但一分没拿到,还遭到了严厉的批评。
当年,汤山投毒事件,我和电视台的一位同仁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看着白布包裹的学生和村民的尸体,就被放在路边,那种震撼……
当年,新济州采芦蒿翻船事件,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挤满江滩村民、在寒风中沿江奔跑哭号的死者家属的哭喊声,至今在脑海中回荡……
当年,迈皋桥大爆炸,我们在采访途中发现有几辆消防车呼啸着,一路闯红灯赶路,意识到有大的火情,便一路追着消防车赶到现场的。我又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爆炸现场:碎落的玻璃、倒塌的墙垣、炙人的熊熊大火,还有随时再次爆炸的可能。我深入到着火点附近,一边帮着寻找伤者,一边拍照一边采访。至今,那炙人的烈焰,还时时烘烤着我对新闻的坚持……
如今,当年同一战壕的兄弟,不是走上了领导岗位就是离开了新闻岗位。我还默默地顶着“记者编辑”的头衔,在苦守着这一片我抛撒过汗水和青春的土地。然而,我的任务却已经由写稿子变成了经营。当年。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报纸上寻找署上我名字的稿件。即使是现在,看到自己能有稿件出现在媒体上,心里依然像当年一样那么激动。现在,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查到款多少?因为,到款多少意味着我这个月的奖金能不能拿足!
真不知道是我的悲哀还是媒体的悲哀?
现在,我啥也不想说了!算了,也不写了!
媒体其实依然是媒体,只不过媒体人已经把媒体玩得离开了媒体固有的规律,所以媒体就不媒体了。
当记者不再靠写稿子吃饭,新闻已死、职业已死,我的青春岁月已死!
——以此文祭奠我那些热血激荡的青春岁月!我无悔!
即日起 至2015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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