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YY、棠棠 

10月28日，河南省新郑三中一名高中历史教师上完网课后在家中猝死。录屏显示，这位刘姓老师生前最后一节网课中，一些不明身份的账号闯入会议室播放刺耳音乐、切换共享屏幕甚至出言辱骂。

伴随新闻发酵，“网课入侵”以一种令人痛心的姿态进入公众视野。蓝鲸财经通过多种渠道接触到了一些亲历者：这其中有查出“始作俑者”的小学老师，有目睹老教师手足无措的师范学生，还有曾经参与入侵的“爆破手”，我们试图以此还原这些看起来荒诞的入侵是如何发生的，以及这些新式网络暴力背后又是什么在作祟。

网络入侵：始于两年前，部分会议号由学生泄露

相关视频和图片显示，10月初至死亡前，刘老师多次在上课时遭遇网暴，被入侵者们无端辱骂、扰乱课堂。据上游新闻11月2日报道，负责处理此事的专班负责人介绍，刘老师猝死和遭遇网暴是否有关联暂无法确定，但黑客入侵网课直播间施暴涉嫌刑事犯罪，公安机关已介入调查。

现实令人难过，刘老师的遭遇并非孤例。蓝鲸记者浏览社交网站发现，早在2020年疫情暴发之初，就有过网络会议室被入侵者干扰的情况。至今年秋季学期开学，“网课入侵”（又称“网课爆破”）一度成为流行。

网课入侵 / 图源网络

他们通常是一伙人突然闯入或突然行动，以开麦制造噪音、辱骂师生、表情包轰炸、刷屏骚扰信息、散发淫秽色情视频等方式，不遗余力地“搅黄课堂”。一位小学老师巴啦啦（化名）告诉蓝鲸记者，九月份时她也遇到了网课入侵。当时她正使用屏幕共享展示PPT，忽然间铺天盖地的黑色箭头完全覆盖了课件，随后出现的是密集的图片、骂人的脏话和刺耳的噪音。

入侵发生得突兀而迅猛。巴啦啦一开始以为是学生调皮，尝试性问了一句“是谁”并礼貌“逐客”，回应她的是更猖狂的辱骂。见状不对，这位熟悉软件的年轻老师很快结束了会议，整场骚乱持续了两分钟左右。

标红为入侵的“爆破手” / 受访者供图

事后巴啦啦在后台发现，入侵的“爆破手”一共有三名，顶着看起来有些非主流的账号名。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类爆破狂欢的演变中，“梦泪”、“终极猎手”、 “鸡你太美”、“猪猪侠”等玩梗性质的名字是入侵者们常用的头像和账号名。从某种角度来看，“玩梗”促进了网课入侵的大规模传播，爆破愈演愈烈。

巴啦啦透露称，那段时间很多不同学校和班级都遭到入侵了。学校很重视这个问题，之后的网课都是设置密码和等候室，并进行落锁，这样一来就很少碰到类似入侵。一位天津的小学老师也告诉蓝鲸记者，当时教育局曾经多次提醒老师们注意网课安全，希望从根源切断“网课入侵”的可能性，“教育局给学校发了相关事件经过和通知，将进入会议的方法改为‘特殊会议’，老师直接向家长群发送链接，如果不在这个群里是进不了会议室的。”

针对网课入侵的一些平台整改

那么之前的会议号又是怎么泄露的呢？事后巴啦啦曾在线上班会表示，关于入侵学校已经报警处理，警察已查到是我们班某个同学的IP。如果主动自首，看在未成年人的份上，这件事到此为止。受此诱导，很快有一个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学生找巴啦啦承认了错误。在检讨书里，学生没有提到这么做的更多原因，“她就说了觉得好玩”。

“好玩”似乎是此类事件一致的出发点，抱着这样“轻松的心态”，有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共犯”。某北方城市的小学老师小齐告诉蓝鲸记者，他的学生曾经在抖音上看到类似的活动，出于好奇和好玩的心态进入了一场正在发生的“网课入侵”，但是没过多久他的账号就因"涉嫌违规"被短暂封禁。

爆破手享受的，就是师生们的慌乱无措

入侵不止发生在低年级，在读大学生清清完全没想到，大学课堂也会出现这样荒唐的恶作剧。

今年九月初，受疫情影响清清的学校开始上网课，在一节参与人数超过100的大型选修课上，年近50岁的老师遇到了“网课入侵”。

课程转移到腾讯会议之后，老师通常为了维护课堂秩序会要求学生静音，但是当天开课不到半小时原本秩序井然的课堂就涌入了一些不明ID，他们伴随着鼓点很强的DJ音乐，开始在共享屏幕上乱涂乱画，并在在聊天区发一些奇怪的文字“xxx我爱你”“我是xxx叫来的”。被提及的有当红偶像蔡徐坤，网红孙笑川，电竞选手梦泪、还有一些被随机选中的班级同学名字。

“网课入侵”网传截图

熟悉互联网文化的同学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些符号背后的意义，但对于大多数同学和老师而言这场“入侵”，显得莫名其妙，就像一场恶作剧。

这节选修课的老师年近50岁，清清当时从老师的声音中感受到了那种“尴尬、愤怒和无奈交织”的情绪，“我感觉老师应该也很懵，他一开始以为是同学误触了什么，让同学赶紧关掉、认真上课，但是喊了半天没人主动关屏幕/关麦，老师尝试强制关麦，但是貌似没什么用。”

混乱大概持续了半小时，因为会议被中断，老师不得不暂停网课，接近二十分钟后，新的网课在钉钉群继续。

类似的事情在不久之后的年级大会上也发生了，清清表示当时有三四百人参会，所有学生都闭麦且关闭摄像头，只有老师一个人开着摄像头。就在这时突然跳出一个画面，是一个人玩游戏和刷抖音来回切换，“可能是老师第一次遇到吧，他还以为哪个学生不小心共享了屏幕，一直很友善地提醒他‘这位xxx同学我们都能看见你的屏幕’，说了好几次对方也没反应。这时候才有学生开麦提醒老师我们遇到了网课入侵。老师四十多岁，大概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愣了一会之后只能强行结束会议。”

根据媒体报道，“网课入侵”的目标往往是一些上年纪的老师课堂，他们对于互联网文化知之甚少，面对新兴的网课系统本身就有适应期，几乎没有应变的能力。爆破手们享受的，可能就是爆破瞬间师生们的慌乱无措。

社交平台上不乏爆破手炫耀自己搅乱课堂的"丰功伟绩”，在他们的主页里甚至有专门的广告，声明“专业爆破，为所欲为”。在相关评论区，也有类似上文提及“贪图好玩”的学生留下自己的网课会议号请求“爆破”。

而爆破手所谓的“专业服务”包括且不限于诬陷、表白、骂人等，他们通常有几十到上百人的团队，有些还有专门的账号和技术。甚至有些爆破手会直接强调“目前已有几千人的好评，直接爆杀同行”。他们有人会象征性收个9块9的费用，也有团队推出了“五毛一节十元永久”的“会员服务”，更多的人只是为了找个乐子。

背锅的“鸡你太美”与孙笑川，抽象文化背后的网络暴力

网课入侵事件发酵后，其中极具标志性的“鸡你太美”“孙笑川”“梦泪”等成为了大家关注的另一个焦点，它们共同指向一种近些年在互联网野蛮生长的亚文化——抽象文化。它常常以“网络玩梗”为名在互联网传播，似乎某种程度上“梗”成为了一种保护色。

但当“玩梗”突破圈层就会造成事实上的暴力与伤害。无论是古典互联网时期的“爆吧”、“开盒”还是如今的“网课入侵”，它们本质上都是一种性质恶劣的网络暴力，突破了道德，甚至法律。

被“玩梗”本人对于“网络入侵”的回应

据扬子晚报援引法律界人士观点，“入侵”网课、对老师同学进行辱骂的人员显然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通过公安机关的调查，根据其行为，也可能涉及侮辱罪，即以暴力或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而对于老师不幸去世这一后果，需要明确入侵人员是否知晓刘老师有潜在疾病，如果知晓并有主观意图，可能构成故意杀人罪或过失致人死亡罪，如不知晓，则该罪名难以成立，但需要承担民事责任。

据刘老师的女儿在微博透露，母亲的遗体目前已经火化，他们选择网上发声的目的是希望为母亲正名以及警醒更多人。这桩成为热点的意外事故和一系列网课爆破闹剧，显然会给很多人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

上文提及的师范生清清，她亲历的这两次“网课入侵”均以不了了之为结果。清清坦言：“我们都是师范生，以后大概率是成为一名教师，在走向岗位之前，让我们看着自己的老师、自己未来从事的行业被这样恶搞、羞辱，心情很复杂。我不知道未来我的学生也会这样吗？还是有过之无不及？”

而那些曾经参与狂欢的爆破手们，似乎一夜之间噤若寒蝉。蓝鲸记者尝试潜入了一个爆破群，但那些名字看起来像爆破手的账号从新闻发酵后再也没有出过声，且无视了记者和其他人提出的“接单”请求。在记者尝试沟通的另一则私聊中，一位曾经参与过爆破并留下评论的网友过了很久才回复称“我可不敢搞”。

过了没多久，很多爆破手更换了账号名。又过了一会儿，更多账号被平台封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