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佳是我多年的好友,距离我们上次在斯坦福见面已有一年多。打开麦克风,还是他熟悉的笑容和爽朗的自嘲,直播时还不忘强调自己是几何“学渣”。
▲ 图:潘佳校长
不过,我的这位“学渣”朋友却是斯坦福实打实的“双料”硕士——同时持有斯坦福教育学硕士和商学院MBA学位。
潘佳,斯坦福毕业后,和我的另一位好友孙涛共同创立了义格教育集团。他们办学的初衷很朴素,就是解决自家孩子的上学问题。潘佳怀揣斯坦福的教育学文凭,满心欢喜地去办证,却被主管部门质疑“不靠谱”。功夫不负有心人,2014 年,宁波赫德学校正式对外招生; 2016 年,上海赫德学校(现上海赫贤学校)开学; 2017 年,北京赫德学校招生开学; 2018 年,⻘岛赫德学校成立; 2021 年,南京赫贤学校正式开学。这段经历,用潘佳的比喻,就像是为了让孩子喝上优质牛奶,自己养牛,一路寻找优质牧草的过程。今年是潘佳的本命年,直播间里,他穿着红色斯坦福校服,帅气不减当年。虽然已近“知天命”之年,但他依然喜欢和小学生们在操场斜坡“自由奔跑”。更让我欣慰的是,他已成为近万学子的“大帅”——义格集团旗下的5所学校,目前在校生已接近9000人。
P:潘鹏凯 J:潘佳
P:潘佳,来和我的粉丝打个招呼?
J:各位好,我是潘佳。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大学毕业之后先到的上海,开始做咨询,后来做外资。几年后,我去斯坦福留学,获得教育学硕士后,又在商学院读了MBA。2006年回国,一直在做教育内容的创业。
P:你们办学初衷是什么?当时怎么理解学校这个概念?它肯定不能当成产品来做?
J:很简单,就是解决小孩的上学问题。我们圈子里都是留学生,国内长大,出去留学,再回到国内,生的也是中国小孩。我们就觉得传统学校可能不适合这些孩子,剩下来的选择无非是外籍人员子女学校,匹配度也不高。
我们就想有没有面向世界的中国人学校,没有就自己办了。你可以理解为两个爸爸想给孩子找好牛奶,于是建牧场养牛,建场过程中发现连牧草也要自己种。
虽然,我是学教育学的,但我没有校长证。我和孙涛(义格教育集团董事长)去申领民办教育牌照去申领民办教育牌照,人家领导觉得我们不靠谱——俩爸爸想办学校?
其实那个时候,双语学校已经初见雏形,上海有包玉刚,北京有启明星。全国范围来说,整个民办教育的生态系统刚开始发展,但远没有发达国家那么成熟。举个例子,单单食堂的后勤配套这些环节都要去打通。
我们十年努力才有点眉目,过程真的不容易。
我很认同你的一个观点,学校绝对不是一个产品。它本质上是个社区,一个平台,聚集了合适的学生、家长、老师,接下来,人与人之间相互发生“化学反应”,学校有了自己的历史,就像茶一样慢慢沉淀,像酒一样慢慢发酵。来轮到我们潘博士做一下自我介绍。
P: 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90年进了浙江大学的工业设计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担任计算机系教师。后来,我去了麻省理工读研。读研期间,99年,我研究出了短视频的协同过滤算法。 教育理论方面,我也有研究,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学了7年,大概有5年是在研究儿童认知学。我们那时候,教授就在思考人为什么会变得聪明,所以着重研究儿童怎么开口说话,怎么有抽象思维和批判思维。我们想通过模拟儿童学习方法,赋予计算机思考的能力。MIT奉行的是,在实践中学习(learning by doing),所以我们会做很多实验,我有个师兄非常绝,他没法拿别的孩子做实验了,就拿自己的孩子做实验。他儿子出生前,他在家里装好了36个摄像头。孩子从医院抱回来,他就打开摄像头,然后从来没关过,记录着孩子的一切。那是1995年,存储录像的硬盘特别贵。他把这些视频做语音分析、影像分析,研究人类为什么会说话,他后来以此发表了论文。虽然他没有从神经元的角度去研究,但不影响他成为MIT大牛教授。

我拿到博士学位后,也回国创业了,也是教育内容相关的,主要是用AI工具给国际学校和培训机构做英文教材。2021年,教育政策调整后,我们就转移方向了,开始用AI技术做出国留学规划,提供升学和选校的工具支持。我这次创业其实是受到我两个孩子升学的启发,我发现他们在申请大学时,在查阅学校、专业、教授这些信息上花费了大量时间,所以,我就在想如何用AI来代替这样繁琐的搜索和汇总工作。现在真是言必称“AI”的时代了。我们先从小范围谈,作为爸爸,你会用AI工具来教孩子?
J: 会。我家八岁小男孩,春节时,看了《冰雪奇缘》,里面主题曲是《放开手》(Let It Go),然后他自己写了一句歌词, let's go,let’s go, to the mountains and rocks we follow,非常押韵。
本来到此可以收官了。但我对他说,你写满四句,我拿Suno给你编曲,有些观众可能不知道,Suno 是一个AI编曲工具。你可以把歌词填进去,选曲风,它给你编首歌出来。
我儿子就选了一个乡村曲风, Suno就编出一段30秒的歌曲。当天晚上, 他一发不可收拾了,写了十句歌词,从8点写到9点半,编了一首4分钟的歌。平时他8点就睡了。这就是高级工具推动创造力的典型例子,AI成了完美工具。套用你的说法,AI用得好,就是如有神助。
P:非常棒,不过,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有你这样的创意,你觉得AI时代家长应该有什么行为调整?
J:我觉得,家长很可能会走极端。一个极端就是认为有了AI,人要被淘汰了,所以拼命卷孩子。另一个极端是觉得,我们有了AI,人可以尽情享乐,就要求给孩子快乐教育了,追求Happiness(快乐)。这其实也是个坑,你要快乐,去迪斯尼不更好?
还有,我们国内很多家长对西方快乐教育的理解是有偏差的,美国人强调的是wellbeing,是福祉,包含的意思是身心健康。
P:对。我们再扩大这个问题,你是学教育学的,你觉得AI会对教育理论界产生什么影响?
J:我身边一直有朋友和我探讨AI对教育理念的影响,但我感到明显的变化是今年春节左右,也就是DeepSeek成为爆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家长提问方式也变了。
你记得,80年代教育界有一句口号叫什么,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AI真的要迫使我们面向未来了。
AI时代,我们需要把教育目标放宽,这种放宽既是学校层面的,也是家长孩子层面的。这里的教育目标,从大学的角度来看,是专业,从我们中小学的角度来看,是学科知识。语文、数学、英语加上音、体、美都是在这个范畴。
我们不能仅仅把注意力盯在学科上了,应该更加重视孩子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这个概念在美国教育界存在很久了,叫attacking complexity。随着AI时代的到来,拆解复杂问题的能力变得尤为重要。复杂问题往往是由多个简单问题叠加组成的。怎么去提复杂问题?怎么把复杂问题分解成小问题,再怎么命令AI去解决小问题?这就是AI时代,学生需要具备的基本能力。
那么,家长肯定要问,这种能力可以培养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这是一种可以从小培养的能力,可以落实到设计思维培养上。
上海赫贤学校创办的时候,我就跟校长讨论,要在小学开设计思维(design thinking)课程。其实,斯坦福设计学院(D.school)有个创始人,很早就开始研究了,当时他的孩子在旧金山一所叫The Nueva School的小学就读。从那时起,设计学院就和那个小学,一起研究小学生的设计思维课,他们一起做了五六年,有成果的。我就派我们的校长去美国学习,回来就开课了。我们学校一年级的学生已经上设计思维了,而且真的去解决问题了。
2016年,上海刚开始推广垃圾分类。垃圾站的阿姨还喜欢灵魂拷问“你是什么垃圾”(笑)。一开始,垃圾分类对学校的清洁工人是有挑战的。我们一年级的小朋友发现了“垃圾桶不够”,然后他们从食堂里找到了答案。因为食堂每天有新鲜菜配送,小朋友们就想出来,用配菜的纸箱套个垃圾袋,标上不同颜色,就成了分类垃圾桶,就是完美闭环。
这个案例,就是鼓励孩子去探索自己身边一个真实的问题,让他们形成发现问题、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这就是典型attacking complexity,面对复杂问题的方法。
P:我非常赞同,我们的教育基本都是在解题,而不是解决问题。我父亲是浙大数学系教授,以前就跟我说,我们的基础教育是有问题的。我们教的是计算,但不是数学。真正的数学,应该从现实中来,先抽象,然后再做演算和推理,再回到现实应用中去。中美数学教育是有差别的。中国没有顶尖的数学家。菲尔茨奖得主只有华裔,丘成桐和陶哲轩,没有中国籍的。
J:对的。不过,情况也有好转。你看我们的新课标设计,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我们应该鼓励孩子发现一个现实的问题,然后把这个问题引到一门学科上来。
我再举个例子,我们宁波学校做一个项目叫爱默手环。就是一群学生去参观养老院,然后他们就知道了,很多老年人有痴呆的问题和记忆力减退的情况,养老院就想出来,给他们挂牌子,这样他们走失之后,有人能联系养老院。其实从心理上说,老人觉得别扭,只是有的不会说出口。我们的学生就设计了爱默手环,手环上有一个二维码,一扫就是名字和身份信息。如果老人走丢,陌生人或者警察可以通过手环上的二维码把老人带回去。就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明白什么是二维码,它的功能,为什么要学ICT。
ICT: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信息与通信技术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我们每年进行社区公益大赛。宗旨是调查社区问题,解决问题,评选最优方案。我们有一组学生去调查社区的网店,发现社区小店受到网店冲击,他们马上意识到为什么要学统计了。
P:对的。我非常理解,我也补充一点。我辅导了一个孩子,她妈妈给我留言了,说她女儿想去办一个画展,问我要不要给予支持。我给了正面回馈。因为办画展整个过程很好,孩子就会动脑子,怎么选择参展作品、定什么主题、怎么做周边,这些都是在培养创造力,对孩子的锻炼是非常好的。
J:对,这种情况下,孩子能够得到真实的反馈。打游戏、看视频,得不到真实世界的反馈,建立不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如,你在学校写了一篇好作文,可以得到老师的正面反馈,这也是一种反馈。我刚才说的例子,孩子们设计了爱默手环,帮助失忆老人找到家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当一个孩子收到一个老人、一个医生或者一个社区民警对他的感谢。这种反馈,带给他内心的满足感和驱动力是极强的,而且是长效的。
P: 是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来谈谈你们学校的体育运动开展情况?
J:我一直觉得,体育活动是最底层的建构。我在学校,中午一有时间就去教室督察,只要外面不下雨,孩子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就把他们轰到操场去。我记得很清楚,16年新学期开学,一个家长特地跑过来跟我讲,他孩子被我轰到操场的经历。孩子和家长都很震惊,但这本应该是不足为奇的事情啊。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国大城市的孩子有多少能每天保证有1个小时左右的户外时间。
另外,我们学校特地修了一个15度的斜坡操场,本来专门为了奔跑设计的,但孩子们最喜欢的是什么?是斜坡翻滚!包括我儿子和女儿在学校上学时,也非常爱玩,我都跟他们滚了十几次了。
我现在还准备在我们学校系统里,推广腰旗橄榄球。腰旗橄榄球就像“撕名牌”的游戏,我们做了微调,就是游戏中,一人在腰中系根绳子,别人给抽掉,这个人就被淘汰。也可以说是安全版的橄榄球,也可以说是鸡肋版的橄榄球。但腰旗橄榄球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分性别,男孩、女孩可以一起玩,全场自由奔跑。不要小觑,腰旗橄榄球,马上要进奥运会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