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空间站（2018年拍摄）是美国、俄罗斯和其他参与国合作建成的。然而，由于美国的反对，中国被排除在该项目之外。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俄罗斯航天局
21世纪的国际空间科学与探索将由合作还是竞争决定？答案或许取决于美国和中国这两个航天超级大国在未来几年如何选择彼此的合作方式。
从大多数指标来看，美国在航天领域仍处于全球领先地位，但中国正在有条不紊地加快推进其雄心勃勃的航天计划，规划并实施了一系列无人深空探测计划，目的地包括小行星带和木星，以及火星采样返回任务。中国还制定了五年月球探测计划，该计划最近宣布与俄罗斯合作，两国将共同建造一个由航天员参与运营的国际月球科研站。
与此同时，在更接近地球的地方，中国正在快速建造其“天宫”——多模块天宫空间站。空间站的核心部分已经升空并投入运行，可容纳3名航天员。到明年年底，更多航天员、补给飞船和附加模块的快速发射计划将使中国这个轨道前哨站的组装工作全面完成。据报道，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已初步批准在空间站进行1000多项科学实验。中国正在通过联合国邀请外国参与。
中国的航天计划以及其与俄罗斯的合资项目将对美国太空探索目标产生何种影响仍有待观察。但一些专家认为，美国或许应该寻求共识，制定更具包容性的多国航天议程。
然而，就目前而言，限制性立法使得这一目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2011年，国会通过了一项包含附加条款的法律，即所谓的“沃尔夫修正案”。该修正案以其策划者、时任弗吉尼亚州众议员弗兰克·沃尔夫的名字命名，禁止美国NASA使用联邦资金与中国政府进行直接双边合作。自那以后，废除该修正案的可能性就成了一个政治角力场，一边是渴望将中国描绘成太空领域新兴对手的强硬派，另一边是希望利用中国在航天领域迅速崛起来造福美国的不那么激进的支持者。
“我认为我们将看到合作与竞争并存的局面，很可能发生在两个阵营之间：一个由美国领导，另一个由中国领导。这未必是坏事，”乔治华盛顿大学埃利奥特国际事务学院名誉教授、该校航天政策研究所创始人及前长期主任约翰·洛格斯登表示。“毕竟，正是（美国与苏联的）竞争让我们登上了月球。美国和中国之间正在争夺全球领导地位。”
至于中俄两国为建立国际月球科研站而互相拉拢，洛格斯登表示，美国迄今为止的反应并不一致。“我们一半时间都在抱怨（中俄）缺乏透明度。但当他们明确表示计划时，我们也不高兴，”他说道。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于1993年向美国求助（帮助建造国际空间站），以挽救其航天计划。现在，我认为他们正向中国寻求同样的帮助。”
是时候与中国更紧密地合作了吗？或许可以从废除沃尔夫修正案开始？洛格斯顿认为是的，尽管他强调他的许多同行并不认同。“这是一个合理的政策辩论议题，”他说，“每年在立法中重复沃尔夫修正案是避免这种辩论的便捷方式。”洛格斯顿补充道，目前，美国应该利用外交和科学渠道试探未来与中国合作的可能性，确定任何伙伴关系是否互惠互利，更不用说是否可能。“中国可能会——或者我们可能会——决定[说]不，”他说。“但现在我们真的无法参与并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洛格斯登从根本上驳斥了中美注定会再次展开类似冷战时期美苏对抗的太空竞赛的说法。“当然存在竞争，但这不是竞赛，”他说。
前佛罗里达州参议员、现任美国宇航局第14任局长的比尔·尼尔森（Bill Nelson）会是第一个持不同意见的人。他说，两国已经陷入了太空竞赛，美国必须保持警惕。
“我认为中国非常积极进取，而且，我还要补充的是，迄今为止，中国取得了成功，”他说。“他们说要建立一个空间站，他们做到了。他们说要带回月球样本，他们也做到了。他们是第二个利用机器人登陆火星并进行探测的国家。他们还计划航天员将登陆月球。”
“他们把目标放在那里……然后通常都会坚持到底，”尼尔森说。“中国的民用航天计划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军事航天计划。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会与中国展开太空竞赛。”
早在加入NASA之前，尼尔森就对中国的太空雄心了如指掌。他曾担任美国众议院太空小组委员会主席六年，后来又担任参议院商务、科学和运输委员会资深委员——在这两个职位上，对地缘政治太空活动的透彻了解至关重要。
谈及与中国合作的前景，纳尔逊回顾了与前苏联——曾经的“死敌”——的关系演变。部分原因是由于两国都拥有庞大的核武库，并面临相互确保摧毁的威胁，美苏最终陷入僵局，这种僵局也延伸到了太空领域，在那里，合作而非竞争占据主导地位。联合建造的国际空间站——每90分钟绕地球一圈，各国航天员连续工作了二十多年——是合作所能取得成就的光辉典范。“在陆地上，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但在太空中，一切顺利，”他说。
纳尔逊也希望美国与中国拥有这样的关系。但不幸的是，他表示，目前中国对保密的偏好阻碍了任何类似的伙伴关系。我们需要更加开放的态度。“太空领域的领导力在于以透明的方式让所有国家都能加入进来，”他说道。然而，如果选择与中国就其太空计划开展任何合作，“我需要证明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国家安全。因此，我们将根据具体情况处理。”
一个例子是与中国合作，促进分享中国近期取得巨大成功的嫦娥五号月球采样返回任务中获得的一些珍贵样本。尼尔森表示，根据《沃尔夫修正案》，只要美国研究人员不使用任何NASA资金，并将NASA资助的大学项目与任何中国相关项目分开，就不禁止美国研究人员索取和接收这些月球收藏品。
同样，中国的火星采样返回计划也是未来的一个前景。“他们的火星样本将与我们大致同时返回，所以这将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尼尔森说道。
当然，即使没有实质性合作，中俄新宣布的航天伙伴关系也能通过一些方式增强美国的力量。例如，资深分析师、SpacePolicyOnline.com网站的运营者玛西娅·史密斯表示，这可能会迫使白宫和国会打开资金闸门，涌入美国的民用和军用太空项目。但这是否能带来足够的资金来实现美国宇航局“阿尔忒弥斯”计划的目标——即最早在2024年让宇航员重返月球——则是另一个问题。史密斯表示，中俄月球研究基地预计载人登月要到2036年或更晚，“所以这算不上一场竞赛。”
或者，由于沃尔夫修正案确实允许美国宇航局在某些非常严格的情况下与中国合作，或许更有力度的合作仍有可能。
“如果NASA能够说服国会，[任何]拟议的合作不会带来技术转让的可能性，也不会涉及被美国认定直接参与侵犯人权的官员，那么它就能获得批准，”史密斯说。“而且它只限制双边合作，而不是多边合作。” 即便如此，她补充道，目前NASA与中国的航天合作仍然很少，而且没有迹象表明这种情况会很快改变。
与此同时，美国仍然与俄罗斯共同承担维护和发展数十年来促成国际空间站建立的多国载人航天探索计划的责任。史密斯表示，NASA希望俄罗斯不仅能继续作为国际空间站的合作伙伴，还能帮助NASA为“阿尔忒弥斯”计划建造一座计划中的月球“门户”空间站。
“或许俄罗斯会选择与中国以及美国主导的多国合作。但要让三国协调一致地探索太空？除非发生剧烈的地缘政治变化，而这些变化在我的水晶球（眼）里根本无法预测。”史密斯总结道。
美国传统基金会华盛顿特区亚洲研究中心中国政治与安全事务高级研究员程迪恩表示，两种不同的体制究竟能实现多少太空合作尚不清楚。“宣布很容易，真正的合作却很难。”他说。
“在任何中俄航天关系中，俄罗斯似乎都是较弱的一方，”程补充道。“而且俄罗斯无法很好地应对作为较弱一方的局面，无论是前苏联解体后与西方的关系，还是很可能与中国的关系。”
他指出，美国在与其他国家合作方面做得很好，这些国家表现出透明度，尊重知识产权以及在人权和国家主权方面遵守法治——而这些领域都曾与中国爆发过紧张关系。这段冲突的历史以及未来可能持续下去的局面，让程先生对两国在航天领域短期内合作的希望持怀疑态度。
布朗大学行星科学家吉姆·海德是太空探索领域的顶尖专家，他与俄罗斯、中国以及欧洲的太空科学家进行多边合作，分析未来星际任务的着陆点。他表示，无论是冲突还是合作，中国对太空探索的渴望始终不变，那就是它不会停止。
“中国正走在通往太空的‘丝绸之路’上，”海德打趣道。“他们正在这样做，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们的航天计划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它能树立民族自豪感和威望。这不仅对科学有益，而且对（国家所做的一切）都有好处。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他们还会继续前进。他们不会等我们。”
海德表示，中国已接近月球科学领域的领先地位，因为中国已经证明，它可以向月球的正面和背面发射采样返回航天器，并且“基本上可以像香肠一样将它们抽出来”。
海德建议，与其等待白宫强行修改《沃尔夫修正案》，科学家不如向国会请愿，申请豁免，以便与中国同行在太空项目上进行双边合作，这样或许更有成效。一个可行的途径是通过“空间科学跨机构磋商小组”（Inter-Agency Consultative Group for Space Science），这是一个由各大航天机构的研究人员组成的非正式组织，负责特定任务的跨机构协调。
海德补充道，让中国签署《阿尔忒弥斯协定》或许也是一条富有成效的途径。这些协定由美国国务院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牵头，以1967年《外层空间条约》为基础，阐述了共同的原则愿景，旨在创造一个安全透明的环境，促进月球上的探索、科学和商业活动。截至本文撰写时，已有56个国家签署了《阿尔忒弥斯协定》，包括澳大利亚、巴西、加拿大、意大利、日本、卢森堡、新西兰、韩国、乌克兰、阿联酋、英国和美国等。
“太阳系如此广阔。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各自复制所有东西，那简直太愚蠢了。所以，合作、协作、协调——我认为这绝对是正确之道。”海德总结道。
作者简介：伦纳德·戴维（Leonard David）著有《月球热潮：新太空竞赛》（国家地理出版社，2019年）和《火星：我们在红色星球上的未来》（国家地理出版社，2016年）。他从事航天行业报道已逾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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