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口贸易作为一种中间商贸易形式，是国际贸易分工深化的重要体现，也是我国构建高水平对外开放格局的关键环节。其“两头在外”的特征天然背离我国货物贸易管理逻辑，部分企业借助转口贸易渠道进行虚假交易、套利套汇，导致贸易数据失真、金融资源空转，甚至引发跨境资金异常波动。一面是外贸地位跃迁的重要板块，一面是对外汇管理的巨大挑战。如何推动转口贸易在规范中发展、在发展中防风险，已成为当前金融开放与贸易转型过程中亟待破解的课题。
一
转口贸易的定义与异化
传统意义上的转口贸易，指货物不直接在生产国与消费国之间流动，而是通过第三国中转完成交易。主要分为两类：一是离岸转手买卖，货物不实际入境，仅通过单据处理实现货权转移；二是货物进入海关特殊监管区域后再出口至境外。这两种模式在国际收支统计中分别对应“离岸转手买卖122010”和“海关特殊监管区域物流货物121030”。
转口贸易的典型特征为“两头在外、三流分离”，即买卖双方均在境外，货物流、资金流、订单流往往不一致。这种结构在提升贸易灵活性的同时，也为虚假贸易埋下隐患。尤其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加快、离岸市场不断发展背景下，尽管境内外利差与汇差总体收窄，但在市场波动期间仍存在套利空间，催生了以套利为主要目的的“构造型转口贸易”。企业通过虚构贸易背景、重复使用或伪造提单仓单等方式，骗取银行融资或实现跨境资金违规流动。
此类异化行为不仅扭曲贸易数据，加剧国际收支波动，还挤占本应投向实体经济的金融资源，与“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导向背道而驰。
二
监管体系的演进
为持续遏制转口贸易乱象，外汇管理部门在既有分级管理框架基础上，进一步强化科技赋能与跨部门协同。
2021年，外汇局联合海关总署、税务总局推进“贸易外汇收支便利化”试点扩容，对优质企业实施便利化措施，但对转口贸易等高风险业务仍要求银行强化审核。同年发布的《银行外汇业务合规与审慎经营评估办法》进一步压实银行对贸易背景真实性审核的责任，明确将转口贸易合规管理纳入银行考核。
2022年至2023年，监管部门依托跨境金融区块链服务平台，在多个自贸试验区试点“出口应收账款融资”“货权凭证验真”等场景，探索利用分布式账本技术核验提单、仓单信息，从源头治理虚假单据问题。例如，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通过区块链平台对接港口、仓储及银行系统，已实现部分大宗商品转口贸易单证的线上实时核验，有效降低了“一单多押”“影子提单”等风险。
然而，违规手段亦不断翻新。当前虚假转口贸易更多转向“单据真实、背景虚构”“关联交易非关联化”等更隐蔽模式。例如，近期查处的某案例中，企业利用境外注册的关联公司构造三角贸易循环，通过境内保税仓“一日游”配合境外仓单背书，虚构货权转移轨迹，涉嫌违规跨境套利。
三
地区实践与模式创新
浙江、上海、广东等地作为转口贸易活跃区域，其发展路径与监管应对具有代表性。
浙江民营经济发达，跨境电商、市场采购等新业态与转口贸易融合加深。部分企业通过设立东南亚海外仓，将原本直达出口的货物转为“中国—东南亚—欧美”的转口路径，以利用区域关税优惠和物流成本优势。此类模式若基于真实订单和物流，有助于企业拓展国际市场；但若以虚构海外仓进出记录套取出口退税或进行汇率套利，则构成违规。近年来，浙江外汇分局通报多起利用“保税+转口”模式虚增贸易规模的案例，相关企业已被纳入重点监管名单。
上海依托自贸区及临港新片区，着力发展面向亚太的离岸贸易与订单中心。针对跨国公司“三流分离”的运营特点，上海于2021年启动“离岸贸易真实性审核便利化试点”，允许符合条件的企业凭电子单证、物流流转记录等组合材料办理结算，不再强制要求货权凭证“纸面流转”。试点开展以来，超过百家跨国公司区域总部纳入试点，2024年上海离岸贸易收支规模同比增长18%，其中试点企业业务占比显著提升。
但地区间监管差异仍存。部分企业为规避东部沿海严格审查，尝试将转口贸易结算转移至中西部某些地区，利用当地银行对跨境业务经验不足的弱点进行操作，凸显全国协同监管的必要性。
四
当前困境与优化建议
1. 管理边界需进一步清晰
随着跨境电商、供应链整合等新业态发展，转口贸易与一般贸易、保税物流的界限日趋模糊。建议明确转口贸易统计口径与监管范畴，对“区内流转、区外结算”“电商包裹中转”等混合模式出台分类指引。
2. 本外币协同与跨境人民币管理亟待加强
在人民币国际化稳步推进背景下，跨境人民币转口贸易规模持续增长。2024年跨境人民币收付金额中，货物贸易占比近四成，其中转口贸易份额有所上升。然而，人民币转口贸易在单据审核、额度管理等方面仍沿用外币管理思路，未能充分体现本币结算的便利性。建议统筹本外币管理政策，在“展业三原则”基础上，对人民币转口贸易实施差异化的真实性审核标准，引导企业使用本币结算，降低汇兑风险。
3. 银行审核能力面临新挑战
新型贸易模式如“数字提单”“区块链仓单”等逐步推广，但银行对其法律效力和验真手段仍存疑虑。此外，境外中小电商平台、海外仓出具的电子凭证格式不一、真伪难辨，银行缺乏权威核查渠道。
4. 科技赋能与数据共享是破题关键
可进一步扩展跨境金融区块链服务平台功能，接入更多国际船运、港口及海外仓数据源，支持银行在线核验全球物流轨迹。广东、江苏等地已试点将“单一窗口”报关数据与外汇系统对接，实现货物进出境记录与收付汇信息的自动比对，该模式可向转口贸易场景推广。
同时，需整合企业工商、海关、税务、外汇等多维数据，通过人工智能识别构造交易、循环融资等异常模式，实现“精准打击”与“便利合规”并行。
五
理性看待转口贸易的未来
转口贸易作为国际供应链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存在与发展具有长期合理性。我们既不能因虚假贸易风险而全盘否定其价值，也不能对违规行为放任自流。未来应坚持以下方向：
一是实施精准分类管理；对基于实体经济需求、具有真实物流支撑的转口贸易予以便利化支持；对脱离主业、以套利为目的的构造贸易坚决遏制。可对高信用企业实行“白名单”制，简化单据要求。
二是压实银行主体责任；银行应建立覆盖客户准入、交易审核、事后监测的全流程风控体系，利用大数据分析识别异地、跨行业、高频交易等可疑行为。
三是推动监管创新与协同。在自贸港、自贸试验区等开放平台，试点“负面清单+智能监管”模式，允许银行为符合条件的总部企业办理“三流分离”型贸易结算，同时通过额度控制、物流追踪等手段防控风险。加强外汇局、海关、央行等多部门数据共享与联合研判。
四是积极参与国际规则制定。随着数字贸易发展，国际间对电子单证、数据流动的监管标准亟待协调。我国可依托RCEP等机制，推动建立区域性转口贸易数据交换与互认框架，提升我国在跨境贸易规则中的话语权。
总之，转口贸易的健康发展离不开“企业合规经营、银行审慎审核、监管科技赋能、国际规则协同”的综合治理体系。只有坚持真实性原则、筑牢风险防控底线，才能让转口贸易真正服务于我国贸易转型升级与高水平对外开放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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