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不需要卧底记者

【来源： 旧闻评论 作者：宋志标 】

【题图当代水墨《战士》，作者新浪微博：@秃头倔人】

石扉客在微博上对卧底记者平地起波澜这事感到失望，选择了自动失语。他也认为，仅从一种报道技术来说，卧底采访并无神秘之处，不存在伦理问题与法律风险。他对这种喧哗采取了远距离的态度，做壁上观。一个老派卧底记者以冷淡心态拱手：爷不惹你丫。

说无可说，实际上的映射出的处境是退无可退。卧底高考考场这事揭露之后，围绕事件本身的波澜很快散尽，其退潮速度之快，相较于卧底采访这种方式的历史同期水平，显现了一个非常大落差。替考本身并无聚焦成一个重要的议题，这可能是卧底采访行动没有料到的。

怎么看待这种卧底方式的孤绝与其影响的爆冷？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是：社会已经不需要卧底记者。与卧底记者及卧底采访相联系的社会环境，已经发生了扭转，斗转星移了。与其说是卧底采访的式微，不如说是社会溃散的一个表现，人心上已然不古。

卧底采访迄今不到二十年，其经历了繁盛与走低的过程。它的兴起源自“新闻监督”的媒体—社会认知结构，媒体对于自身的社会角色做出了“不遑多让”的理解与执行，自引为独立第三方势力，也在立法、行政、司法之外自重于第四种权力。

在今天看来，这显然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新闻价值观。在这种价值观的指导下，新闻生产机制赋权记者以极大的信托；传媒以不信任的取态立场周旋在政府以及其他所谓的公权力之外，媒体为社会代言，卧底采访成为必然采取的手段，反过来强化“新闻监督”的理论框架。

这种“新闻监督”的框架之强大，不仅让市场化媒体为之倾倒，提供了绝大多数的卧底记者及其采访成果，就连党报也开始模仿这种风气。以媒体为主要存在指标的社会，得以在政府与民众之间建构起来。当然也建筑得不够牢靠，毕竟制度带有很强的反弹能力。

后来发生的环境变迁，以国家力量大力倡导之。一种更加稳定的整体框架覆盖下来，传媒与政府的关系受到重新审视，“新闻监督”的认知框架不符合评估重建的要求。一种旨在消除传媒与政府离心力、与社会向心力的政治重建进程，席卷社会各个主体。

这个时候，社会的“看门狗”如果不服来战，必定要被痛打成“落水狗”。这个蜕变的保守过程相当精细，报偿与报复的清单都明摆着。介于突发报道与深度报道之间的卧底报道，因为这两头的拆毁，必定站不住脚。卧底采访遭到价值观与职业基础两个方向的强拆。

南都的高考卧底采访，选择的题材属于老旧，在没来得及将替考与更大范围的社会问题进行联系之前，影响力就被瓦解了。这个瓦解的力量不止来自与严密的维稳吸收，广大受众也是“与有荣焉”，充当了消音的海绵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可能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当言之凿凿地提示卧底采访的“法律风险”，对记者最终进入考场感觉气愤……诸如此类。我们看到“社会”的反弹与过去显著不同。所有的反应都与现实的社会情形保持步调一致。这种重叠可视为“帮腔”，可以解释石扉客的“无语”，“保卫社会”成了“破坏社会”的。

最后的卧底记者很容易就发现，武艺“失传”了，过去“货与”苍生的看家本领，成了一种受鄙夷的桥头杂耍。一直被默认为盟友的“大众”叛变为围观群众，采用了精致且粗俗的评价。真正的风险并非来自法律，而是来自疏离卧底记者的社会情境。

南昌高考丑闻有可能是卧底记者孤独求败的最后一个动作，人们已经无法理解这种建立在远古新闻观之下的具体行动。人们像观赏一个史前动物化石那样，指出它不够干净，没有用上他们常用的洁厕灵去清洗过。人们认为它是肮脏的，是异类，与自己不是同个世界。

既然社会已经成了这样，导致卧底记者相当尴尬，其制造的作品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而且过于抽象，以致于要配上冗长的解说才能吸引微弱的关注。卧底采访从隐形的无名英雄，变成了不体面的人。社会已经学会了排斥他们，社会拒绝匹配，实质上也不配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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