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季，我为“无力感”所困

沉默的日子里，内心总有焦虑和不安，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像困兽般难以自已。更多是一种“无力感”——多少与季节交替带来的“春困春乏”有关？

这种无力感，总体说来，来自于新闻。每天似乎不甘心漏掉网络上任何一条热点新闻，对其中的一些新闻，又不忍细读，若是强迫自己读了，心里便五味杂陈。与其获得那种复杂的阅读体验，还不如选择性遗漏。遗漏了，尚可多保留一份善意的期待，哪怕天真。 

比如昨天那条与“饿了么”有关的新闻。有记者多路暗访发现，涉嫌无照经营、登记地址虚假、盗用后厨照片等行为仍大量充斥于“饿了么”平台。需要说明的是，我平素里也偶尔叫外卖，但从无与“饿了么”有过交集，对其“像吃了一只苍蝇”的恶感，并不明显。 

清楚地记得，央视“3·15”晚会播出之后，“饿了么”高调展开危机公关，对“亲爱的顾客”声称立即整改；北京、上海、成都等地的食药监局也迅疾出动，展开声势浩大的专项整治。原来都是“说的比做的好” ，至少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论是经营者还是监管者，都少了应有的诚意。

一个商户规矩点做生意，真的很难吗？别拿“新生业态”的复杂性唬人，没那么神秘。事实上，早在去年11月，“饿了么”就被曝有食品安全违法行为，真想改，立马就能“改邪归正”，何况再次身处“3·15”舆论风暴的中心。 

说白了，“饿了么”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对暴风骤雨般的“运动式”监管，也“没当个鸟事”。即使被媒体追问“改了么”，它会否真心实意地痛改前非，我持谨慎的乐观。 

每年的“3·15”晚会，央视挟国家电视台之威，展开“年终总结式”曝光，集中输出一个晚上的“高压政策”。被披露丑闻的企业，毫无悬念地元气大伤。“3·15”晚会曾经如一柄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不法经营企业心有戚戚焉。 

包括央视“3·15”晚会在内，新闻的力量和荣光，也许属于过去。曾几何时，媒体开展舆论监督，但凡射出一颗子弹，被监督对象即便不“应声倒地”，也会“伤筋动骨”。如今，被监督者似乎都穿上了“防弹衣”，舆论监督的火力依旧猛烈，哪怕正中靶心，火星四溅，也只是伤及皮毛，射中的子弹噗噗掉落一地。 

央视“3·15”晚会之于“饿了么”，不过如此，一记重拳砸在棉花上。至少明年的“3·15”晚会，我是懒得浪费作为纳税人、消费者的热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被曝光企业的做派，是对监管部门和公众的轻慢和羞辱。想来我们对于社会的信心，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蚕食殆尽的。 

不知道这种感受，读者和媒体界的同仁认同与否。

过去，新闻舆论是有力量的。仅就个人从业经历而言，记得2010年前后，我曾报道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违规上马占地近3500亩的高尔夫球场项目，这个已经基本建成、投资近亿元的球场迫于舆论压力硬被整体拆除；报道贫困县山东沾化县有15个县长助理，使其一夜间全被罢官；曝光山东日照3500套“最牛官宅”低价专供公务员，使其被迫停建……

正是这种正义力量，让我们的新闻理想坚持到今天。对不公的现实，对丑恶的人性，对腐败的官场，对堕落的世风，我们内心始终蕴藏着简单质朴的“道德冲动”。“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我们曾在被金钱与权力遮蔽的阴暗处，那样执着地寻找光明。 

我曾经报道过的上述新闻，如果放在今天，也许无一例外会成为“烂尾新闻”，不了了之。近年来，我所报道的“华润收购山西金业煤矿致数十亿国有资产流失”的新闻，以及“福利彩票中福在线被高管个人控制  涉数十亿利益输送”的新闻，如果在法纪正常范畴内能够得到纠正和查处，而不是屡屡被“被监督者”威胁恐吓，何至于愤而冒险进行实名举报？ 

近几年，从最初媒体曝光时舆论一片哗然、举国关注，到新闻热度慢慢冷却，乏人问津，媒体曾经揭露的黑幕，有多少得到了深究和解决？媒体曾经热衷于追寻的真相，有多少拨云见日？媒体发出的质疑，有多少得到了真诚的回应？ 

在微信公众号上，自己经常全身心投入而写就的评论性文字，不过重复一些常识，而常识性的问题今天刚刚讲完，明天又有人公然挑战和违背，尊重和回归常识，到底有多难？ 

新闻人千辛万苦把真相呈现在公众面前，无不期待借助舆论的力量，推动善后的处置，以期杜绝它再度重演。然而，现实的情况表明，这只是新闻人对其职业功用的理想化预期。那些本可用来纠偏的文字，很快速朽，出现“烂尾”。回想媒体盘点的年度“烂尾新闻”，年年都有一长串。 

“文字的无力感”，受众有，新闻人感知恐怕更为深切。我们自己都感觉“无力”了，何以“让无力者有力”？正是被这样一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所困扰，近期我更多地选择思考，而不是写作。 

的确，“记者不是救世主”，“个人英雄主义”也是大忌，但我断然不同意“记者所谓‘有力感’，是一种自我膨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们都是凡人，凡人就做‘凡人小事’”的混账说辞。在我看来，身为一个记者，你的文字不能发出哪怕一点点公平正义的声音，你的文字不能推动哪怕一点点的社会进步，那只能说明，要么自身平庸，要么社会运行机制出了问题。 

记者和新闻面对社会潜规则和违规市场主体时的贫弱，是公民权利贫弱的一个缩影。弱势的记者群体背后，是弱势的民众——对此，我是深以为然的。

丢弃职业良知，在职业使命与社会潜规则的博弈中，习以为然地屈服于社会潜规则，写就的文字不再与良知为伴，是不会有“文字的无力感”的，甚或会沉醉于“铿锵有力”的幻觉。坚守自己的理想人格，哪怕最终由于种种缘由不能再坚守，也要保持一分这样的“无力感”，有此，就仍旧有着对国家、对社会敏感的心，以及对社会变得更好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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