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华尔街日报》等多家外媒曾引述“知情人士”称，美国正起草可能切断部分中国银行与全球金融体系联系的制裁措施，作为对中国银行系统援助俄罗斯的回应。近日，GlobalSource Partners 发布了一篇其中国咨询分析师、前美国中国银行国际总裁文章安德鲁·科利尔（Andrew Collier）撰写的文章，就此进行了分析。文章全文如下：
摘要
《华尔街日报》报道称，美国正在考虑对支持向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的出口的中国银行实施制裁。国务院已经否认了这些报道，但美国利用其对美元金融体系的主导地位来对中国施加压力是合乎逻辑的。但制裁会奏效吗？简短回答是：是的，但需要时间，因为中国庞大的银行体系和广阔的领土使得中国机构更容易隐藏他们对俄罗斯的支持。
不断增长的中俄贸易
在美国财政部于2023年12月表示将对俄罗斯采购半导体、滚珠轴承和其他军事用途必需设备的交易提供帮助的银行实施二次制裁之后，这些新威胁出现了。与此同时，继珍妮特·耶伦访问中国之后，拜登政府5月1日宣布对国际军事装备技术供应商实施300项新制裁，该政府表示这些供应商一直在帮助俄罗斯重新装备其军火库以执行在乌克兰的战争。根据詹姆斯敦基金会的分析师帕维尔·卢津：
1、北京在2022年俄罗斯机床零部件进口总额中的份额跃升至32％，并在2023年达到80-90％。
2、中国对俄罗斯的金属加工机床进口在2022年增长到近60％，在2023年约为90％。
3、2023年11月，中国对俄罗斯的滚珠轴承全年出口量较2021年同期增长了345％，而对吉尔吉斯斯坦的出口，很可能随后被转运到俄罗斯，增长了约2500％。据一些报道称，俄罗斯银行已经向中国银行投资了数以万计的人民币用于发送支付指令的安全电话线路。中国的官方立场是，无论美国或西方有何顾虑，它都可以与俄罗斯进行贸易。外交部发言人王文彬表示：“中国有权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与世界各国（包括俄罗斯）进行正常的经济和贸易交流，这种权利不容干涉或破坏，中国的合法权益也不容侵犯。”
人民币无法取代美元
然而，简短回答是中国在近期内很难使其经济免受制裁。中国与美元体系的联系太多，人民币的全球化进展太少，无法将中国货币变成美元的替代品。要更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把它分为两部分：货币流动的技术和关于中国参与全球贸易以及对国内银行和地方政府控制程度的政治问题。在技术方面，尽管中国已经做出了巨大努力全球化人民币，但人民币仍然只占全球支付的不到5％，其中大部分是与亚洲国家进行的支付，这些国家正在接受中国的金融支持或参与像一带一路这样的贷款项目。为增加人民币的全球使用，中国人民银行已与至少39家央行谈判达成双边货币互换协议，总额接近4万亿元。不过，与美联储的互换协议不同，这些协议并非永久性的，也不是无限额度可用的。
图1：
来源：Capital Economics, IMF
与此同时，经济增长下滑，加上对安全避风港的需求增加，导致美元信贷流向新兴市场企业的减少，包括中国在内，中国在2022年和2023年看到了其中最大的下降。这可能会增加中国避免新制裁出现的压力。
图2：
来源：国际清算银行
中国通过自己的处理系统CIPs（跨境银行间支付系统）创造了自己的替代货币流动的另一个世界。CIPs旨在取代提供货币交易处理消息系统的比利时公司SWIFT。中国认为，由于美国的地缘政治影响力和对美元的控制，美国可以影响SWIFT制定诸如对中国不利的制裁政策，这是可以理解的。问题在于，尽管CIPs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与西方竞争对手相比仍然微不足道。处理国际货币流动的主要机构CHIPs（清算所银行间支付系统）参与者至少是CIPs的10倍，处理的交易量是CIPs的40倍。中国的以人民币为基础的系统会增长吗？会。但从短期来看，人民币的全球使用前景并不乐观。人民币存在太多问题，包括：
中国通过主要通过香港的股票流动逐渐接近开放的经常账户，但对外国人来说仍然大部分是封闭的。由于这个原因，以及中国国内金融体系不够深入，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并不十分具有吸引力。
备受瞩目的一带一路倡议为人民币支付提供了一些支持，但由于对过度债务的担忧，它正在变成一个债务重谈项目，而不是向其他新兴国家提供资金的项目。
只有大约20％的跨境支付以人民币计价，这本应是中国的优势领域。
数字货币是中国避免依赖美元的另一种方式。数字货币直接与中央银行交易，因此完全绕过了银行系统。电子人民币对中国是一个优势，但如果美国通过外部手段发现通过中央银行处理的不允许的交易，制裁可能会扩展到其他美元交易或中国的离岸储备。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才能直接转向数字世界以规避这些问题。
黄金可能作为美元的替代储备，但存在波动性，并且作为交换手段来替代货币本身并不方便。
中国还没有准备好取代以美元为基础的世界。
俄罗斯的贸易“在幕后进行”
中国公司有许多不透明的方式与俄罗斯进行贸易，让银行能够逃避监测，但这很难分析。其他国家也有相关的例子。
根据《外交家》杂志中两位分析师的文章，哈萨克斯坦发展了一套“平行”出口到俄罗斯的系统。出口从未超过600亿美元，平均只有340亿美元，直到2022年才跃升至842亿美元。标记为消费品的出口可能包含未报告的高价无人机等军事装备。此外，一些贸易是以现金支付或通过在哈萨克斯坦运营并以卢布支付的日益增多的货币转移公司支付的。中国可能正在进行类似的贸易，特别是在中央政府监测较少的边境地区。（几年前，我曾访问过黑龙江与俄罗斯接壤的小镇绥芬河。我发现当地的中国店主接受卢布支付购买消费品。）
下表显示了中国对哈萨克斯坦出口数据与哈萨克斯坦政府进口数据之间的差异。这些中国商品中有许多可能是非法走私到哈萨克斯坦，然后再出口到俄罗斯。
图3：
来源：The Diplomat, Abdrahmanov and Zhumagulova
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大部分贸易很可能是用现金、人民币或卢布来进行的。此外，加密货币作为交换手段越来越受欢迎。例如，Tether的“稳定币”每年交易额高达10万亿美元，其中一部分据《华尔街日报》估计是由俄罗斯中间商购买中国商品的。
北京是否有能力设立结构来监管支持隐藏俄罗斯贸易的银行？
政治问题是——美国的制裁会对中国银行产生多大影响？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中国银行体系复杂。下面的图表揭示了部分情况。超过一半的中国银行是国有的。它们对维持与以美元为中心的世界的联系有着强烈兴趣，并迅速遵守以往的美国制裁。
图4：中国银行系统的类型
来源：中国人民银行
作为一个面向全球的中国银行中最大的之一（也是我的前雇主），中国银行的资产负债表显示他们对美元的敞口正在增长，而不是缩减。这表明他们愿意遵守美国关于俄罗斯制裁的政策。
图5：中国银行-在中国的外汇业务
来源：中国银行年度报告
通常，这些较大的国有银行关注它们的全球货币敞口和企业声誉。例如，2022年《南华早报》报道称“中国两大国有银行——中国工商银行和中国银行正在限制购买俄罗斯商品的融资，尤其是以美元为主…”。这并不令人惊讶。
问题是——小银行怎么样？它们进行全球美元交易较少，更容易受到地方政府的压力，以促进增长和创造就业机会，这可能包括出口到俄罗斯。它们的监管也没有大银行那么严格。我查看了几家小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以了解它们对美元的敞口。这些小银行各不相同。
虽然哈尔滨银行——靠近俄罗斯边境——在其外币现货资产中有美元集中，但与银行的总财务资产相比，这些美元资产微不足道。
图6：
来源：哈尔滨银行年度报告
相比之下，北京银行的美元资产占总资产的8.3%——这并非微不足道。
图7：
来源：北京银行年度报告
无论如何，当地肯定有很多银行从处理俄罗斯贸易中获得丰厚利润，对失去美元几乎没有担忧。特别是因为一些与俄罗斯进行贸易的边远省份由于依赖（目前正在崩溃的）房地产市场的增长而面临最严重的经济困难，因此需要俄罗斯贸易。
然而，即使是小银行也面临压力。2018年，由中国国家石油巨头中石油控股的昆仑银行因与伊朗进行交易而被美国制裁。路透社报道称，该银行告诉客户将停止接受以人民币支付的伊朗款项。该银行的国有母公司可能是其遵守美国制裁的原因。还有可能通过次级制裁对中国金融机构施加压力，而不涉及中国直接违反主要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