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重要，还是吉光片羽重要？
文/王理书
有天，我跟孩子一起欣赏日本动画电影《言叶之庭》，这是日本颇被看重的导演新海诚的作品。本以为要看个故事，没想到，却象是在阅读一首极美的诗。
故事很单纯：一个喜欢雨天的日本高一男孩，在雨中的公园凉亭，与一位孤独的女子相遇。男孩是个早熟的孩子，单亲、有自己的梦想。他喜欢雨天，于是允许自己，只要早晨下雨，就可以翘半天课，下电车直接去公园游荡。男孩对制鞋有热情，素描本满满都是鞋的设计图，画脚、画鞋……
故事的背景是一个提早开始又延后结束的雨季，所以，每天每天，男孩都在凉亭中遇到神秘的女子，看着她的脚与鞋子，一次次用铅笔速写你双纤细的脚。男孩开始带着扁担跟女子分享，原本一大清早喝啤酒配巧克力的女子，开始有了热食、笑语和温度。
场景很单纯：公园、公园的凉亭、电车、男孩的家、学校。心境很单纯：温柔的全景爱恋，还有积极打工、磨练梦想中的制鞋技艺的专注。对男孩与观众而言，那女子都像个谜，短髪的侧脸、笨拙的厨艺……这是一抹绿意的相遇，纯净的恋慕，就像是繁忙电车声过后，清脆的银铃。不认识他的名字，不晓得她为何每天一身上班装束，却坐在凉亭喝啤酒配巧克力。如果男孩的翘课是一场朝向梦想的沉思，那女子的翘班则像是是逃脱而停滞的退隐。
电影被列为辅导级，应该是影片中的男女主角示范的不是积极向上的好青年。然而，两个孩子和我在电影的声光中，享受极了。我们喜欢这个故事，而更享受的，却是电影中无数个吉光片羽。有一段画面，让数儿瞠目结舌："妈妈，你看那个打开缎带的画面，比真的还要真。"于是，我们倒带回去，一次次享受那个比真实还缓慢一丁点儿，每秒的格数比视觉暂留多一些的礼物盒缎带被解开的画面。
孩子说："比真的还要真”那像是影像捕捉了平日眼睛看不到的细致，而这般的细致，让树儿感受到“更真”。我猜想，这些视觉画面，种种能触动人的细致与深度，与人的静心和知觉锻炼有关。孩子平日也许看不到如此美的缎带滑落影像却已经在皮肤、耳朵和视觉神经中感受到了。
有一幕，是忽地大风大雨袭来，刮着风的斜雨、落叶被席卷的声音……“好冷啊”我摸着手臂呼喊“怎么办，连我都跟着冷起来。”因为画面太真实了，我们都神入了暴风雨的场景，蛋蛋怎不就跑去开灯。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全神贯注，被电影带如一场梦，一首诗，一个无与伦比的静心。电影的结局很日本，因为相遇的美好，男女主角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认真地过着每一天，怀抱梦想。因为知道，在远方，有个人可以相会。而相会，就是美。
人生，也如一场电影。我的第一场婚姻以离婚收场。不认识我的人听到这句话，也许会说声sorry，或是感慨。也许有人会因为我生命的这段历史，我贴我一张失败的标签。然而，在那些日子里，我真实的活过。当时的场景记忆，无法靠近的冷或分手的痛，在事隔近20年的今天，都像是《言叶之庭》般的逼真与让人深刻。那不就是人生的况味吗？青涩的和沧桑的、稚嫩的与疲乏的、纯真的相遇、成熟后因各自追求梦想而错身、夏天的等候与冬天的携手……留下来的是什么?刻画在灵魂深处的是什么?滋养我生命的是什么?是我此刻散尽的那些故事情节，而能直直深入记忆的知觉亮点，进而如此深邃、平静、深呼吸来回忆的力量。
“孩子考差了”是个情节，“配偶外遇了”也是个情节，这些故事情节之所以会打败我们，让我们失去爱、失去欣赏的宽容，是因为我们被“什么才是好人生”的人类集体幻相堡垒所诱发的评判与感受蒙蔽了。我们想从这些受苦中解脱、想脱离这幻想你发的难受之苦，首先要让自己全神贯注地留在吉光片羽的细节里。
20年前在带领父母工作坊时，我曾经设计一个角色扮演的题目，扮演孩子的人对扮演父母的人说：“妈妈，这次月考我的数学只考了20分。”在角色扮演的脚本中，要扮演父母的人对那孩子这样回应—看着孩子，凝视他，然后说：“孩子，你一定害怕我对你失望，是吗？可是我看着你的眼睛、摸摸你的脸，真高兴，你是我的孩子，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来这里体验这种感觉。”这题目在现场引起震撼，带来很多的感动、笑声，还有讨论。在那个当下的吉光片羽是什么？那是要穿越情节，不被过去的期待遮蔽、不被对未来的担忧诱导失焦，才能感受到的。
到底是故事情节重要，还是经验中的吉光片羽重要？我会说，故事情节是脑袋的维他命，而感受到经验本身的吉光片羽，则是心灵所需的粮食。当脑袋能褪去他的主宰与强制过滤经验的偏执，心灵就能享受到无比丰盛的经验饮食量，而这种食粮被消化了，又化为更丰富的维他命回头滋养脑袋。
让什么来领导生命？放在前头的是什么？我们得永远警醒：我是否被旧梦带领，而无法感受现场经验的美丽？然后我们就可以重新来过，让新的敞开来带领。握着一双手，能否感受到温暖与连接，能否让心中的爱联系起两个灵魂的融合，不在于故事发展到哪一阶段，而在于我们是自由经验着当下每个瞬间的真实。
一般人经常只活在自己的意图所筛选的世界，世界的真实体验退居为背景。越目标倾向的人，越只是记录着活过，却不一定融入其中。去海边玩，拿起手机捕捉几个漂亮画面，贴到脸书，然后在海边看着小屏幕数着朋友的“赞”，用海景来衬托小我重要干，却错过了真实而美好的海洋和沙滩。坐在沙滩上却没有全心全意感知还风拂过肌肤的触感，也无暇放松身心。暂停一下，全心全意与生活的光影、声音与触感相遇，像是从日常的匆促脚步中跷瞬间的课，而我们回到世界的存在，被吉光片羽的美丽滋养，真正的活着。
选自《这样守护孩子的心灵自由》一书
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