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案例研究：十七年后法兴交易员欺诈案件还能带给我们哪些启示（上）

2008年1月法国兴业银行因其交易员杰罗姆·凯维埃尔（下文简称杰罗姆）卷入一起63亿欧元的巨额欺诈事件，因涉案金额巨大、案情曲折复杂，事件迅速吸引了全球媒体的关注。事件主角杰罗姆出生于法国普通工人家庭，2000年在里昂第二大学马奇商学院获得金融市场运营管理学硕士学位，当年8月以数据库管理岗加入法国兴业银行中台部门，后于2002年2月经内部调动成为中台部门交易助理为十余名交易员提供辅助支持。2005年1月，杰罗姆获准成为初级交易员，自此杰罗姆不断试探法兴内部控制系统的边界，成功绕过内、外部多重监控机制逐步建立头寸，最终累积了超过500亿欧元挂钩FTSE、FAX、STOXX指数的多头头寸。上述头寸在2008年1月18日达到顶峰，19日才被法国兴业银行涉及流动性监管指标的另一项平行调查发现，其后三日法兴银行虽尽力执行平仓操作，但是仍确认了63亿欧元的亏损。考虑到杰罗姆于2007年11月通过相同操作构建了300亿欧元做空DAX指数持仓，并平仓实现了14亿欧元盈利，综合来看，杰罗姆的欺诈交易行为共为法国兴业银行带来了49亿欧元的损失。

接下来，让我们具体分析一下事情的始末。杰罗姆2005起供职于法兴delta-one交易台，负责对含敲出障碍（即随着股价变动该合约可能“失效”）的上市涡轮合约进行做市交易，并在此基础上开发针对竞争对手的涡轮产品的套利交易。对于做市交易而言，交易员通过在买卖双方之间承担报价义务，赚取价格点差。交易过程中，为了尽量避免承担市场风险，每当法兴买入一笔涡轮，程序化交易随即会对应执行挂钩标的指数期货的买入/卖出操作，使得法兴承担的市场风险敞口始终保持在可控的较小范围内。但在临近到期日、触发敲出障碍合约失效以及客户行权的情况下，交易台可能被迫机械性承担起前期建立的对冲敞口的风险暴露，这就需要交易员在较短时间内尽快执行平仓操作。同时，杰罗姆也负责开发针对竞争对手涡轮产品的套利策略，主要针对市场上错误定价的涡轮合约开展套利交易。杰罗姆使用的是一种独特的日间套利策略：在T日买入向下敲出的涡轮看涨期权，并在涡轮交易盘后卖出挂钩的股指期货完成对冲操作，待T+1日开盘后若股指跌破敲出线，涡轮看涨期权随即失效，此时再以更低的价格回购股指期货头寸完成平仓，即可赚取T日盘后与T+1日盘前的价差波动收益。正是这一套利策略使得杰罗姆不再满足于做市赚取点差收益及融资费用，更加关注如何通过判断股指本身的涨跌赚取收益，甚至进一步不惜使用虚构交易等方式构建起巨额裸多/空头寸，博取方向性收益。

杰罗姆的违规交易行为肇始于2005年7月，他在安联保险（Allianz）股票上开仓1500万欧元空头头寸，并对应虚构了多笔多头合约以隐匿持仓。没过多久7月7日伦敦爆发恐怖袭击事件，杰罗姆顺势平仓获利达50万欧元。此后杰罗姆便一发不可收，2006年杰罗姆买入1.4亿欧元太阳能世界（Solarworld）、西门子（Siemens）等股票组合，使用同样手法隐匿持仓，平仓后获利1200万欧元。2007年，杰罗姆先是押注26亿欧元亚洲指数空头，年底又开仓DAX、EUROSTOXX指数空头达300亿欧元，平仓后累计实现盈利14亿欧元。为了掩盖该巨额盈利，杰罗姆又通过录入亏损的交易对、伪造资金拨备的方式扭曲系统数据，当年仅申报5500万欧元的交易绩效（在143名交易员中排名第16），获得30万欧元奖金。此外，裁判记录显示他还试图向多位交易员转移数十到数百万欧元不等的交易绩效。

杰罗姆被前序交易的成功冲昏了头脑，据其自述“我当时仿佛身处虚拟世界，金额数字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我完全陷入了恶性循环。2007年下半年里，我连续六个月每日盈利，仅我一个人就创造了银行delta-one交易台全年50%的利润......我已与现实彻底脱节，自以为拥有14亿欧元缓冲垫，根本无需担忧。”进入2008年，杰罗姆在1月2日至18日期间迅速建立起523亿欧元（按照建仓成本计算）的多头指数期货组合（含EUROSTOXX-60%、DAX-36%、FTSE-4%）。短短一天后，因法国兴业银行在核对杰罗姆名下与交易对手BAADER远期交易过程中，发现其持有超500亿欧元的多头头寸，这些头寸的浮亏高达27亿欧元，使得法兴偿付能力产生200亿欧元资金缺口。法兴不得不在21日-23日期间采取应急处置隐秘抛售上述持仓。鉴于当时美国次贷危机已然显现，全球市场走熊，平仓操作最终不仅兑现了27亿欧元浮亏，还额外承担了36亿欧元平仓成本，损失合计高达63亿欧元。

表1：法兴银行事件发生后的重点事件

在完成大部分平仓工作后，法国兴业银行于2008年1月24日公告停牌向社会公众披露其市场交易业务承受了49亿元欧元损失，并宣布由摩根大通、摩根士丹利包销55亿欧元的增资计划。因上述事件，法国兴业银行于同年7月3日受法国银行业监督委员会予以警告处分及400万欧元的罚款。后续兴业银行与交易员杰罗姆的诉讼纠纷持续成为法国媒体跟踪的热点事件：诉讼前后历经巴黎大审法庭初审、巴黎上诉法院上诉、最高法院裁定及凡尔赛上诉法院重审共计八年四次裁判。从结果来看：刑事责任方面，各级裁判庭均维持了初审法庭对杰罗姆犯“背信罪”、“伪造文件罪”、“使用伪造文件罪”及“欺诈性输入自动化数据处理系统罪”的裁定，判处杰罗姆五年监禁缓刑两年执行。而在民事责任部分，最高法撤销了原审法庭判令杰罗姆向法兴支付的49.16亿欧元损害赔偿。两年后凡尔赛上诉法庭终审裁定，因法国兴业银行该银行自身存在多重过失，这些过失在造成其最终重大损失的因果链条中，同样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判令杰罗姆对法兴银行的损失负有部分责任，向法兴银行支付100万欧元。

表2：关键裁判节点及判罚情况

1.录入虚构的反向交易，隐匿大额头寸

经法院查实，杰罗姆在2005年至2008年1月期间，共涉及589笔此类违规操作。这类操作旨在通过虚构一笔或多笔交易，使其方向性敞口与需掩盖的头寸两相抵消，达到绕过前台Eliot交易系统净敞口限额的目的。例如，2006年杰罗姆一度在Solarworld股票上建立起1.4亿欧元的多头头寸，为了掩盖前述持仓他同时虚构交易开仓了1.4亿欧元空头，整体交易账簿的净敞口为零，当年Solarworld股价达到其历史高点，杰罗姆平仓赚取了约900万欧元收益。

2.虚构多组价格不同、方向相反的交易对，操纵持仓损益

经法院查实，此类行为共涉及115笔证券、衍生品交易和4笔利率远期合约。这类操作旨在通过虚构一笔或多笔价格不同但方向相反的交易对，用于掩盖过高的交易盈利或对交易亏损部分进行弥补。例如，2007年3月杰罗姆录入一笔以63欧元买入2,266,500股Solarworld股票的交易，以及一笔以52欧元卖出同等数量股票的交易，由此产生2,270万欧元的亏损记录，用于掩盖2007年2月底他在押注亚洲经济过热的做空交易中获取的2,800万欧元收益。

3.虚构临时准备金，掩盖已实现收益

庭审记录显示，杰罗姆自行或通过其交易助理虚构了10笔临时准备金。准备金原本用于在日终估值出现错误的时候，由交易助理录入一笔正/负向的金额对误差进行冲抵。但由于未严格限制录入权限，杰罗姆自行录入了3笔临时准备金，并安排其交易助理托马斯录入了7笔。例如，2008年1月10日托马斯在杰罗姆的要求下，在系统中临时录入一笔约-15亿欧元的临时准备金，用于掩盖其2007年内实现的逾14亿欧元交易盈利。

▍规避内控部门检查的漏洞

1.录入延迟生效的虚构交易并在生效日之前取消，规避临近生效日的交易复核

杰罗姆录入的虚构交易往往采用设置延迟生效的预买入/卖出指令，这些交易的敞口可以立即被纳入风险监控，但其真实性一直到生效日才会被后台部门复核。此类交易给杰罗姆预留几日到几周的生效缓冲时间，他得以在合约生效前及时取消这些虚构交易。经法院现场调查，法国兴业银行约90%的常规业务均通过自动化系统处理，其余交易需进一步执行人工复核程序，但对于交易日延期的证券买卖，其复核程序将被相应推迟至生效日。具体而言，系统仅会向中台交易助理或前台交易部门发送一笔异常提示信息，提示确认是否属于操作失误。若交易台反馈交易无异常，则实际复核将被延迟至生效日执行。若在生效日前取消交易，则会导致业务及其相关的复核流程的终止。

2.与集团内部公司开展交易，豁免保证金缴纳、规避到期的交易确认

法兴delta-one交易台为了进入特定市场开展交易活动或为了获得场外价格较好的交易机会，时常需要与集团内的子公司（Clickoptions、ClickClt、Fimat等）开展交易。例如与Clickoptions公司开展的合约，由于该主体属于法兴的全资子公司，交易豁免缴纳保证金，到期后也无需经后台确认即可自动结算扣款。这类与内部交易对手开展的交易仅在集团会计月末对账的时点会被纳入复核程序，但杰罗姆一般在月末时点前就取消了交易。

3.与技术性交易对手的虚假交易，规避交易生效复核

法兴delta-one交易台常常使用技术性交易对手对合约估值进行调整（“echupo”）；与暂未准入的交易对手开展交易（“broker-pending”）；或者对大单交易开展预对冲（“pre-hedge”）。此类交易的前端交易复核较为薄弱，往往也不会触发后台部门的对账预警。

表3：杰罗姆虚构交易使用的各类内部账户

数据来源：对法兴内审部门“绿色行动”报告数据进行归集，蓝色为杰罗姆与内部交易对手开展的违规交易，灰色为与技术性交易对手的违规交易。

*注释及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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