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为什么有程序员已经开始拒绝“升职”？

那年我们部门开例会，领导提到要李M总评选优秀员工，说希望新来的00后同事能冲一冲。那姑娘笑了笑，轻轻说了句：“我就算了吧，我现在挺好。”领导愣了一下，还特意让我们组长去劝劝她。我去找她聊了几句，她态度很平静：“在浙江电X的子公司，我们研发体系，像我们这样三无背景的员工，升职太麻烦了，我宁愿下班准时回家。”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九年在杭州工作，见到类似的场景越来越多。年轻人不是混日子，他们只是对“往上爬”这件事，不再抱有希望了。

我自己也理解她。现在的升职，已经变了味。以前经济好的时候，大家拼命熬夜写代码、跑测试，不是说一定能评上“先进个人”也能给上20%的加班补贴，那种项目的荣誉感和集体归属感能让人兴奋一整年。那时候升职意味着技术得到认可，意味着被信任、被领导看见，而GB总调任上海DX之后，现在的升职，更多时候是工作量翻倍、背锅的责任放大、晚上加班的福利被“降本增效”。被提拔成小组长的人，不再是最专注技术的那一个，而是最会平衡向上管理，在工作汇报、交付和领导情绪价值中最合适的那一个。

我有个同事，是典型的技术大牛，去年领导想让他带个小团队，他拒绝了。说起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做个人贡献者每天只需要对代码和结果负责，升职后要协调八个人的进度、做汇报、应付各类会议，不但连下班的自由都没了，而且业务上线出故障还要背锅。后来这个岗位换了另一个人去做，一年不到，那人开始加班猛干，白天吃不下饭，晚上忙到十一点，一年之后顺利的吃上了护肝片。那种状态，在通信行业太常见。

从浙江DX研发分公司到XCJS分公司，我看着公司的组织形态一点点变化。以前每个研发团队都像一个小王国，项目周期长，技术节奏稳，升职意味着更多话语权。相比之下，在接受ZTE敏捷文化提升之后的现在是项目制管理混乱，节奏快，交付期短，产品不稳定，沟通成本高。项目经理要懂架构、懂预算、制造假的交付报告给集团、还要懂客户的语言。光一个5G SA网络的交付，就涉及十几个接口、上百个子模块，每一个都要协调，有的骨干升职后工资涨了8%，但时间成本翻倍，很多人算下来觉得不值。

这几年通信行业利润率下滑得厉害，全球RAN市场都在压缩。爱立信、诺基亚、三星的毛利都在40%上下浮动。公司营收增长靠的是效率，而不是人数。而国内的运营商，日子依旧轻松，虽然说越往上走，责任越多，回报越高，但是需要人脉资源。年轻人很聪明，他们早就算明白了，没有背景升职拿的那点奖金，还不够抵掉每天加班的晚饭。

有趣的是，这种心态在杭州研发中心特别明显。杭州是个节奏快的城市，房租高、房价高，通勤也长。年轻人比任何一代都更清楚，自己的时间才是最贵的资源。他们不需要再证明自己能多拼，他们想要的是平衡。晚上六点能关电脑，回家煮一顿饭、刷会儿剧、刷刷B站、做点副业，这种生活带来的满足感，比一个“主管”头衔真实得多。

我见过很多年轻同事，下班后搞开源项目，写自动化脚本、参与OpenRAN社区贡献，还有人做AI编译器模型的副业。这些事情没奖金，也没人打分，但他们乐在其中，那是一种新的“成长方式”。他们不靠升职去定义职业价值，而是靠技能扩展和创造力去定义自己。

过去的升职路径，是一条单行线：从初级工程师到中级、高级，再到组长、经理。但现在技术演进太快，AI正在重塑研发流程，自动化测试、智能调度、云原生架构，让项目周期变短，层级被压缩。中层的价值在被技术削弱，而技术个人的能力反而被强化。很多年轻人看到了这点，他们选择不去做管理层那条艰难的路，而是让自己变得更专业、更有独立性。

在ZJDX研发内部，类似的变化每天都在发生。DX云、AI系统能自动分配测试任务，云平台能实现远程调试，很多原本需要中层协调的工作被算法取代。升职成了压力的象征，不升职反而成了相对稳定的选择，虽然说管理者在努力适应AI带来的新秩序，而年轻人已经在享受它带来的自由。

我还记得那年刚进公司的时候，升职是唯一的成功路径。那时候大家都羡慕那些能进省公司的人，觉得职位越高，生活越体面。可现在的年轻人更现实，他们明白真正的体面是能掌控自己的时间，不被工作掏空，一个能准时下班、有周末、有精力生活的人，比一身疲惫的经理更自由。

有同事曾经劝那位拒绝升职的女孩：“你不升职，就没有晋升通道。”她笑着说：“没关系，我的通道不在这里。”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她在下班后做自媒体，写douyin短视频文案，成为UP主一个月也能挣点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那是自己的东西。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没有“躺平”，他们在重新设计人生的结构。通信行业的节奏逼人，但他们开始学会在快节奏中留一块属于自己的空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升职不是唯一的成功，保持热爱、保有选择的能力，也是一种进步。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过去的我们对升职如此渴望。也许那时候的世界更简单，往上走就意味着生活变好，而现在，世界复杂了，变化太快。升职带来的权力和收入，已经无法抵消失去的健康、家庭和时间。年轻人看清这一点，他们选择不再做体制里的“快马”，而去寻找自己的节奏。

在杭州这样的城市，每个年轻人都像是在一条高频振动的信号线上生活。他们知道自己可能随时被外界噪声干扰，于是开始努力寻找“信噪比最高的那段时间”，那段属于自己的清醒、安静和掌控。

其实现在的职场，不需要每个人都往上爬。技术的世界已经多元化，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一个小宇宙。有人升职带团队，有人写代码做开源，有人运营自媒体，每一种努力都有价值，每一种生活都有尊严。

那位00后同事后来虽然没评上了“优秀员工”，但是获得了职级的提升机会，但她并没有因此改变想法。她说那个title只是证明她做得好，而不是她想往上走的理由。她依旧每天六点准时下班，晚上写稿、健身、学画画。看着她那种平静的神情，我突然有种久违的羡慕。

职场的意义，可能从来不是往上攀登，而是找到自己想要留在的位置。升职能带来掌声，但不能带来幸福。年轻人拒绝升职，不是拒绝成长，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长。

杭州的风每天都很忙，楼里的灯亮到深夜，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明白，人生不是非得往上走。能在喧嚣的城市里，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节奏和温度，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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