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天强 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
一转眼会议就到了这个时间点，“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我想从何夕老师的作品开始，谈谈科幻的影视改编创作关键点和幻创美学，以及清华科幻季所做的工作以及对北京科幻产业的建议。
我和何夕的交往是在2016年，董仁威老师把何夕的《天年》推荐给我，我很受触动，当时就写了一首歌给何夕，歌中有“飞到时间尽头，清泪为我低垂；痛到宇宙深处，烈焰将我焚毁”的字句。像刘慈欣、王晋康、韩松老师一样，何夕的作品也有向外太空拓展的宏大叙事，充满科学精神，但是何夕尤重情感描写，在这一点上，何夕作品具有一种人文主义的传统，这是我很喜欢的。在何夕的作品里，像《爱别离》《六道众生》《光恋》等都把人类情感和星际级别的文明结合的很好，可谓言情科幻。
但是我跟何夕与董老师讲，我不能因为科幻热就跑马圈地，耽误作者，我说到的一定要能做到，《天年》的设定我当时不能确定把握住。我从八一电影制片厂出来要拍科幻片，先要拍一部体量较小的言情科幻作品，再来改编硬科幻的具有宏大世界设定的作品。
我首先做的这部作品就是2019年9月6日上映的12集科幻爱情剧《命悬一线的浪漫》。主线为青年男女相识相知相爱，重拾梦想；隐线为“控制他人情绪”芯片的实验真相，在讲述爱情的同时，也叙述科技的两面性，这一新颖独特的题材，为该剧增色不少。我编剧和导演的这部《命悬一线的浪漫》属于小投资自制剧，近日却登上了爱奇艺平台“最火热剧”，引发热议，连带我作词的片尾歌《这一天》和片头歌《星之召唤》也登上了QQ音乐排行榜前列。做这剧有什么经验教训呢？首先选人很重要。这部青春励志的校园软科幻片的男一号是当年尚未火起来的李汶翰，该剧上映时，李汶翰已经以UNINE队长、新晋“青春有你”冠军、C位出道的正能量青年代表出道，主演自带流量，第一天就带来数千万的流量，这成功引起社会各界尤其是95后年轻人的追捧与热议，粉丝群体“礼物盒”虽然不断弹幕看不懂剧情，但是依然被主角的表现和剧情的驱动追剧到底，对科技的关注增加了，李汶翰主唱的《这一天》和《星之召唤》传播很广，流行起来，上了排行榜。观众到结尾依然大呼结束太快不过瘾。青春爱情与科幻科技的内容契合以及平衡是剧本的亮点与难点，所以教训就是把握科幻的度很重要。该剧的终剪版虽然为了突出主角爱情故事，删减半人马阿尔法星座外星人控制地球这一硬科幻线索的内容到了几句台词的地步，而与中国古代神话《山海经》有关的内容完全不见，只在片首主题歌《星之召唤》中还有隐隐的暗示，这实际上是出品方为了照顾网剧观众主要为95甚至00后的年轻女观众而做的妥协，这种妥协某种程度上损害了故事完整性和“科幻美学”的世界观设定，好在后续的相关小说出版某种程度可以弥补一点这个遗憾。而成为一部软科幻的爱情甜剧也是可以接受的，只希望未来有机会拍摄续集从而展现一个宏大瑰丽的银河编年史。通过与平台的合作，我真切体会到流量和收益的关系，了解到平台选片负责人对于低龄女性观众的重视和经纪人为了维护偶像形象对题材的控制，所以开这个会不仅要请作者、制作人，也要请院线和平台的人来参与，才能真正建立科幻影视制作发行游戏规则。
纵观我国百年的电影史，虽然神话志怪类电影一直存在，科幻电影则长期处于相对弱势和缺席的状态。截至 2018 年上半年，我国国产科幻电影占国内科幻电影整体票房的比例不足 10%，神话志怪类影视与国际奇幻类影视作品相比无论票房还是影响都也不在一个量级上，可以说在当下国内影视现实主义的创作仍然是主流。这与全球电影市场中科幻奇幻类作品占据票房顶部的情况有所不同。截至2018 年底，全球电影票房排行前十的电影中，有七部为科幻类型的电影。值得注意的是，这七部科幻电影全部来自美国（如《阿凡达》27.88 亿、《星球大战：原力觉醒》20.68 亿、《复仇者联盟 3：无限战争》20.45 亿）。
2019年过去了四分之三，今年与往年不同之处在于，中国科幻奇幻类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影响空前。科幻电影市场在2018年全年总产值为209.05亿元，其中国产科幻片为33.707亿元。2019年上半年上映的影片产值已达172.339亿元，国产科幻片占68.565亿元。2018年，科幻影视/网络影视作品上映共49部。2019年至今，科幻影视/网络影视作品上映已达34部。今年上半年《流浪地球》等国产科幻片的横空出世，在产业份额上挑战了好莱坞的票房统治地位，科幻电影的整体票房增速也大幅跃升。年中的《上海堡垒》虽然票房不佳，但科幻话题依然引起社会热议，清华系投资制作的科幻剧集《命悬一线的浪漫》形成了科幻话题和流量明星合作的新模式。
当下有个明显的感觉，在世界范围内，包括美国，科幻文学正在从面向外太空面向外宇宙走向面对内宇宙，美国科幻不再是黄金时代对抗外星人征服宇宙的宏大叙事，与种族、性别以及科技对人性冲击的题材成为主流。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科幻在逐渐衰落，但是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中国科幻的异军突起，并且政府也非常重视，所以我们不要把西方科幻的衰落当成中国科幻发展需要借鉴的经验。
从年初两部同是改编自科幻作家刘慈欣作品的科幻电影如口碑票房双丰收的《流浪地球》和不轰动却耐看的《疯狂的外星人》，到大制作高期待口碑票房却不理想的《上海堡垒》；从前期无人问津上映后叫好叫座的神话奇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到大IP顶级流量配置市场效果不错的奇幻电影《诛仙》。科幻奇幻的创作有什么规律？究竟什么样的幻类影视会被观众接受？科幻奇幻类影视有什么样的美学标准？这是横亘在幻类影视创作者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
观众和创作者对同一个幻类作品有不同的理解，这现象正在改变国内影视创作生产的态势。科幻奇幻影视作品的观众大多因为看见而相信，尤其是看到主角的表现和化服道的细节而相信了世界观的设定；而创作者则是因为相信而看见，创作者建构的世界，通过自己的故事让成千上万的观众看见了这个意象世界。创作者构建的世界能否得到观众和读者认可是一种专业的细致的功夫。在电影《流浪地球》里，观众通过巨大瑰丽的木星大红斑，蒸汽朋克加春晚气息的地下城、冰封废土的东方明珠塔和钢铁冷森的行星发动机和运载车接受了地球流浪的“科幻美学”设定。在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的魔童造型打破了所有人的对于哪吒唇红面白的少年记忆和神话认知。该片对经典的“哪吒闹海”进行了颠覆式改编，既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加入了流行元素，它打破成见，强调自我的独立性，更兼顾有隐喻的现实，“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叙述以当代性，普世化的方式，讲好了一个传统又创新、热血又感人的“中国故事”。这种反叛型超级英雄，虽看起来反叛传统却依然保留着最中正的热血和感动，作者的创作经由观众的认可，从而创造了新型的“神话美学”；在电影《诛仙》中，虽然演员选取、场景设计和化服道还有可改进之处，但是御剑飞行的那一脚潇洒的起步，可以说是对这种仙侠奇幻类影视的“奇幻美学”的一个贡献。
不管是“科幻美学”、“奇幻美学”或是“神话美学”，影视作品通过诱导观众进入特殊的幻类规定性情景，作者创造和观众重构的世界通过“幻创美学”达到意象统一。幻创美学的创作资源来源于优秀的传统文化和当代的艺术元素。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改编自中国神话故事，讲述哪吒虽“生而为魔”却“逆天而行斗到底”的成长经历的故事。《命悬一线的浪漫》则用银河文明编年史的方式改造了《山海经》的故事。文学作品创作者给读者一个意象世界，影视作品创作者给观者这个幻想世界的直观呈现；创作者因相信而看见，观众因看见而相信。故“幻创美学”在影视中尤为重要，直接影响着观众能否走入这个作品中。不管是展现高精尖科技的科幻体系，亦或是中国传统神话体系还是现代玄幻魔幻体系，在这些作品影视化的过程中，将观众带入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体验这个世界，就是“幻创美学”真正最美也最吸引观众的地方。
大家知道我现在回到清华做科幻，清华大学目前科幻活动主要包括：清华科幻季、全球科幻创作创新创业大赛“永生奖”以及清华大学科幻协会组织的一系列活动。其中，清华科幻季于2017年由王晋康、刘慈欣、韩松、董仁威、姚海军、吴岩、何夕、林天强、陈楸帆、江波、郝景芳等四十多位科幻作家、科技工作者和产业活动家共同发起。2019年4月24日，由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主办的“清华科幻论坛”于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伟伦楼409举办，于论坛上，聘请王晋康担任清华科幻季“永生奖”全球科幻创作创新创业大赛评委会主席。2019年5月23日，华为阅读、华为开发者联盟、青蜜科技、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永生传媒联合主办的“清华科幻季—华为阅读科幻沙龙”在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举行。2019年9月7日，“万物互联与数字永生”的高峰论坛在南京举行，论坛由国家能源互联网产业及技术创新联盟副理事长元道、下一代互联网国家工程中心主任刘东与清华大学互联网产业研究院副院长林天强共同发起，科技界与科幻界重要人士齐聚一堂，就科幻与数字发展的未来进行对话。全球科幻创作创新创业大赛“永生奖”在论坛上举行启动仪式，并公布决赛评委会名单。以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领衔，会同中国工程院院士聂建国、北京电影学院侯克明、清华美术学院鲁晓波、北大艺术学院彭锋、中国科协郑浩峻以及科幻领域熟知的吴岩、姚海军、刘兵、董仁威、林天强等组成了包含科技、科普、科幻、艺术、电影、文创、科创的领域的顶级评委阵容，作为清华科幻季重头戏的全球科幻创作创新创业大赛“永生奖”正式拉开序幕，大赛相关信息也将在官方公众号“未来定义权”中公布。与科幻相关的“未来定义权”主题词成也为近期在5G、人工智能、区块链和移动互联网峰会热议的话题，若干教授专家还就这个话题撰写学术论文。2019年10月26日，“永生奖”全球科幻创作创新创业大赛作品征集信息正式公布。目前，“永生奖”已经和腾讯、中影及影协视协形成良好合作与互动。
各种奖项的横空出世，各种言论的喧嚣幻听，从表面上看是作品百花齐放与作者竞相争鸣的狂欢，实际上是观众和制作者共同对幻创美学标准的尝试和甄别，背后是资本体系和工业体系的博弈和协作，这种资本、工业、创作者和观众定义未来的共识，带来了新时代幻想类影视作品的曙光，也为我国尤其是北京发展科幻产业提供了宝贵的方向。
在科幻人才培养储备方面，清华大学作为我国顶尖学府，科技学科享有盛名，计算机和工程专业目前排名世界第一；文科学科的发展目前也居全国领先，如果妥善处理科幻、科普、科技和科创的内循环，建立规划方案、培养人才、应用研究、产业基金和园区产业链五位一体的科幻体系，清华会成为科幻思想和学术重地，也会成为科幻创作制造和科幻从业者的重要基地。清华大学已经培养了郝景芳、江波等知名科幻作家，以及修新羽等新锐科幻作家。清华大学科幻协会目前QQ群已有会员700余人，群内活动频繁，反响热烈，以出版会刊等科幻刊物。目前，清华大学科幻协会和“清华科幻季”系列活动正形成良好互动与热点亮点，在每年四月的清华大学校庆期间，“清华科幻季”有望成为重点活动之一的校园嘉年华，并与北京国际电影节形成良好呼应。从世界范围来看，上世纪70年代末，美国已经有大约2000多所大专院校开设了科幻课程，更多的中学也将科幻小说列入教学计划中；英国已经设立了科幻文学方向的博士点；日本和俄罗斯也在大学教育中引入了科幻课程。而在我国，我国唯一的科幻文学硕士学位落户北京师范大学，但被归类在儿童文学方向下。并且，科幻产业涉及到动画、游戏、影视、图书、玩具、服装等行业，需要大量复合型人才。所以，北京市发展科幻产业，首先应该注重科幻教育，提高大众科学素养，以及复合型科幻人才的培养，尤其是利用好清华大学等重点院校资源。国外很多游戏、电影和美术设计方面有很多顶尖的华裔人才，他们中的很多人回国开设了公司或者与国内有业务往来，应该吸引更多这类人才回到北京投身科幻产业。未来，科幻产业的发展，首重是科幻人才的培养，可以以清华大学等一系列重点大学为核心建立相应基地。
基础理论研究是科幻产业发展的核心之一。近期政府相关部门（科委教委）、国有、地方和私营企业与相关创新产业园将科幻作家和从业者引入进行参观、采风、合同创作的活动越来越多，国家社科基金、国家艺术基金、国家出版基金等向科幻领域的投入，以及一些院校即将或准备建立的科幻中心、想象力研究中心、未来研究中心等都对科幻产业的发展形成有力支持。北京应利用国内顶尖高校聚集的优势，鼓励设立科幻产业研究院，致力科幻产业前沿理论研究。比如“未来定义权”理念已经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数位知名大学教授已经就该理念开始了研究和创作。未来，北京市应致力于鼓励更多科幻学者进行理论研究创作工作。
科幻产业是文化和科技的融合。在这两方面，北京市有雄厚的产业基础。但是，北京市文化产业和科技产业的区域分割明显，文化产业在东部聚集，科技产业在西部聚集，交流还不够充足。应该利用五道口、清华大学这种产业交集地带，打破这种分割。科幻产业的发展应该有具体的承载基地。目前北京市虽然文化产业园和科技产业园众多，但是没有专门的科幻产业园，科幻企业分布较散，不利于产业聚集。北京目前做科幻的企业都是这两年刚出现，代表性的企业有永生传媒、未来事务管理局、微像文化、青蜜科技等。未来，北京应规划建设科幻产业园，聚集科幻企业，孵化产业主体，落地科幻项目。科幻影视作为科幻产业的重点领域，北京市应利用丰富的影视资源和动漫游戏资源，以及北京电影学院、清华大学等科幻IP创作基地，大力发展科幻影视、科幻动漫和科幻游戏。目前，清华大学已经有了科幻影视作品，并在打造科幻影视产业链，成为首都“科技与影视融合平台”的科幻主力部队。
北京应该建立权威的科幻组织平台，在市科委和市科协下牵头成立一个官方的科幻协会也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策划举办有国际影响力的科幻活动，打造北京科幻产业核心地位。成都市已经通过华语科幻“银河奖”“星云奖”颁奖典礼等活动，在世界范围内树立了一定的科幻知名度。由中国科协主导的中国科幻大会2019在北京园博园引起科幻热潮，如能扶持在京高校的品牌科幻活动，将有利于北京打造文化与科技两个中心的地位，也有利于国际科幻交流，目前，“永生奖”正在与北京国际电影节积极合作，未来，北京市可通过扶持“永生奖”等科幻活动的合作，持续扩大首都在未来科技与文化领域的城市影响力。产业的发展离不开政策和资金的支持。北京市政府可一方面研究制定相关的科幻产业发展规划、政策，鼓励、引导产业发展。一方面与社会资本合作，通过设立产业发展引导基金等方式，以资金方式助力产业发展。北京是科技企业和创新企业扎堆的地方，如果能够通过推动科幻，形成科幻、科普、科技、科创的正循环，人才、资金、产能和产业的升级，北京能成功地建设世界科幻之都，产业转型和升级至少带来10个百分点的GDP增加，更能够推动科技创新中心、文化中心和国际交流中心的建设。希望何夕、刘慈欣、王晋康、韩松等老师能够看到自己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创造更大的价值。
2019年，科幻作品展示了人类的想象力，重新阐释历史，定义规划未来。科幻与奇幻齐飞，作者与大咖热议，定义未来，投资未来就拥有未来。基于幻创美学和想象力的创新将有效推动文化、科技和经济相互交融化合形成新经济体。世界如此之新，未来由你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