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穷游网
采访/撰文：李紫嫣 图：小老虎
小老虎为2016穷游Jump Day创作的主题曲——《对世界上瘾》
在不少人心里，Hip Hop歌手都该是 “坏孩子”的模样：耳钉、垮裤、滑板、棒球帽，说话带着节奏，脸上写满玩世不恭……
小老虎，北京爷们儿，属虎，他说自己的性格既像顽童、又像老头，既“小”又“老”，所以给自己取名“小老虎”。
Hip Hop歌手大多是有故事的，小老虎也不例外，他有着非常离奇的“入坑”史。
老虎是在他的高中老师的影响下爱上摇滚和嬉皮文化的。但这位老师不是教音乐的，而是教历史的。
他读高中那会儿，学校开始重视学生的“个性发展”，各科老师都开起了五花八门的选修课。因为喜欢音乐，老虎选了一门由历史老师开设的、名叫“摇光滚影”的西方现代音乐选修课。
每周二下午，这位戴着眼镜、风度翩翩的历史老师都会站在讲台上，大谈摇滚乐的发展历程，介绍时下最流行的欧美摇滚乐队，有时讲讲艺术电影，顺便播放一些科幻、裸露、暴力的超现实色彩MV。台下的学生寥寥无几，但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老虎在内，全都被这种生动、简单又强烈的音乐风格打动了。
“一听就喜欢上了！”那一刻，老虎仿佛看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敞开了。
听过老虎的歌的人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老虎的歌跟很多人印象中的“摇滚”或“说唱”不大一样，他的歌里少了些直白的情绪表达，多了些古诗、电影对白和值得玩味的歌词；少了些躁狂、脏口的怒吼，多了些安宁、优雅的诉说。听老虎的歌，听到的不全是态度，更多是氛围。
当我把这个小发现告诉他的时候，他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就像电影里既有快餐片又有文艺片一样，说唱也有不同的风格。我的音乐中总会有一些小设计，我特别希望有人能发现我在音乐中的设计，能够去玩味。”
他说自己刚开始迷恋Hip Hop的时候，也很欣赏那种“直接”，看到肮脏的现实，大喝一声：“诶？这事儿不对啊！”然后用一种激昂的情绪把愤怒发泄出来。
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小老虎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再被强烈的荷尔蒙所支配，人也逐渐变得不那么容易愤怒了。再回过头想想自己听Hip Hop时的心情，他意识到“尽管态度这东西很强烈、很迷人，但我不会听三遍”。于是，在躁狂与安宁的张力中，他开始试着做一些更“有味道”的东西。
比如他尝试在Hip Hop中加入话剧、音乐剧的元素，或是做一些更具实验性的东西，天马行空的想象，加上大胆的尝试，让他的说唱更加有趣。
小老虎的说唱，更像是“刀不见血的Hip Hop”。他的说唱，充满了思考，值得反复玩味。歌如其人，就好比曾有人评价他的那样：只有“猛兽绅士”，才能做出“刀不见血”的Hip Hop。
小老虎不仅曲风自成一派，兴趣爱好也与众不同。
在旅行中，他有一个看起来特别“老年人”的爱好，就是逛公园。他说自己非常喜欢国外的公园，繁华的街区间，一片小小的绿地，几把长椅，上至七八十岁的长者，下至蹒跚学步的幼童，都聚集在这里，锻炼身体，唠唠家常，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在公园里，我只用看看人们的衣着、步速、相处模式，就能一下了解当地人的生活状态，感知这座城市的节奏。”
公园对于都市人的意义，老虎有着自己的理解：“一方面，公园很贴近自然，在快速的都市生活中，有一片绿地或一个湖，可以让你简单地呆一会儿，放松放松；另一方面，公园是取代了古希腊广场的一个公共空间，它属于所有人，人们在这儿可以交流、可以让一些东西发声。”
说起国内的公园，他有些义愤填膺：“我认识一个朋友，职业的老滑手，周末坐5个小时来回的长途车，到郊区玩碗池，只因为北京城里没有足够的空间，没一个能让他好好滑的公园。” 在他眼中，公园这样的公共空间，对于年轻人，尤为重要。
“年轻人特别需要与别人交流，呼吸新鲜空气。可是太多的年轻人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老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深邃而严肃，险些让我忘了他也是个“年轻人”。
只今年一年，小老虎就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去了法国、瑞士、德国、美国、西班牙、日本等很多国家。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Hip Hop都能帮助他快速地与当地说唱歌手打成一片。他的环游，比普通人多了一个快节奏的bgm。
“Hip Hop是一种全球性的语言，尽管每个人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当节奏响起，所有喜欢Hip Hop的人，甚至不喜欢Hip Hop的人，都会被带进共同的氛围里。”
老虎说，人们对于节奏有一种本能的痴迷，“在原始部落里，没有语言，大家围着火堆，用骨头敲着自己、或是用骨头敲着骨头，随着简单的节奏，在星空之下一起转圈，感受超越生命之外的神秘的东西。这或许就是人对于节奏的本能。”
他一边说，一边有节奏地点着头，思绪仿佛已经飘到了那片渺远的星空之下。
掌握了“Hip Hop”这门语言，老虎就像有了一份地下党的接头暗号，到哪儿都能找到组织，到哪儿都有联络人。
“Hip Hop来自街头，天生有着草根气质，因此说唱歌手总是特别关注和了解自己的城市。”他们了解每一条街道、每一间小店、每一家馆子……因为他们有一种使命感，心底会觉得：“我代表我的城市，我得比别人更了解我的城市。”
谈到城市旅行，老虎兴奋地科普了Hip Hop界的“diggin”传统——嘻哈音乐人特别喜欢去寻访老店，挖掘60、70年代的老唱片，从中去提取那些精华的、新的音乐；或是diggin自己的方言，diggin自己城市里有趣的club，在探索的过程中找到新的灵感。“我不会去那种特多游客的地方，我喜欢跟着瓷儿，快速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国外，老虎可以迅速加入“地下党”的diggin队伍，带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探索陌生城市的每个角落。
柏林，是老虎最喜欢的城市。他说那儿特像90年代的北京，房租、物价维持在较低的水平，可以给穷艺术家以生存的空间。50、60年代的灰色板楼上画着色彩明艳的涂鸦，贴着几厘米厚的海报，柏林墙上绵延几公里的艺术展……无一不在炫示着这座城市开放、艺术的文化氛围。
除了club和livehouse，唱片店也是diggin的热门目的地。
在二手店里，diggin几张西班牙的发电站和Break Beat唱片，或是一盘《孙敬修演讲故事大全》磁带，老虎总会如获至宝地晒一晒，像个拿到糖果的孩子。
Diggin的趣味看似微小琐碎，但当你真正走上街头，流连于巷尾小店之中，踏破铁鞋淘到一件心仪的宝贝时，那种愉悦满足，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得到。
音乐带他旅行，旅行则会给予他创作音乐的灵感。
头些年因为巡演，他在很多不同的地方住过。那些年的老虎特别爱游历大山大河，演出一结束，就立刻租车去山上，去海边，还会把旅行的经历记录下来，成为下一首歌的素材。2013年，他的一首《逍遥客》就是在全国巡演的过程中诞生的：
“兄弟本是逍遥客，什么大山大河哥们没见过，说过多少再见从来都是笑着，第一杯敬万古江河，第二杯敬所有流离失所，喝！”
几句狂放不羁的歌词，勾勒的就是当时他以天地为逆旅的真实状态。
在去上海前，他对上海的了解很浅薄，直到真正走过了那些小巷子、便利店，看到了下雨天拥堵的高架路，才真的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呼吸，于是他写下了《海上的一位》这张专辑。
“海上的一位”，倒过来念是：“唯一的上海”。专辑里的8首歌，记录了他在上海经历的8个不同的场景。身为异乡客的老虎，试着用自己的眼光和感情去认识上海，用Hip Hop来重构他眼中的上海，唯一的上海。
作为独立音乐人，老虎的很多次旅行都是因音乐节而起。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音乐节。英国的Glastonbury音乐节，丹麦Roskilde音乐节，挪威OYA音乐节……说到这些大名鼎鼎的音乐节，老虎简直是如数家珍。
“加州的CoachElla音乐节棒到超乎想象！”主场地是一个沙漠中的绿洲，音响设备极佳，知名的音乐人在这个音乐节里展现了自己最精心的节目，演唱会级别的。布景随着歌曲变换，与国内音乐节千篇一律的布景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在沙漠，音乐节的基础设施却非常完善，有八个巨大的圆形帐篷（像马戏团），其中一个有床，有一圈中国式屏风，屏风里面是个舞池，大家在里面愉快地跳舞，跳累了出来听听歌，听累了回去继续跳。除了帐篷，场地里还有一些纯露天的巨大的舞台，旁边有饮食自助的吧台，有巨大的厕所群，还有可以俯瞰全场的巨大的摩天轮。
“CoachElla才是真正的荒漠中的乐园。”
在老虎看来，CoachElla的工作人员是真的热爱摇滚，热爱音乐。哪怕被加州的阳光晒到脱皮，当老虎走进场的时候，迎面走来的小哥依然会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哇！CoachElla第二天！你又来啦！一定要玩得开心！”然后拍拍你的屁股大笑着走开。
国外很多音乐节都有很长的发展历史。比如欧洲最大的摇滚音乐节之一——瑞士的Paleo音乐节（又名“泥地音乐节”，因为乐迷们热衷于在现场的泥泞中玩耍），就已经办了40年。
40年是什么概念呢？这么说吧，Paleo音乐节今年的媒体发言人，就是在这个音乐节上出生的，而他的父母则是在这个音乐上相识的，并且直到今年仍是这个音乐节的志愿者。如果你去跟会场里经营酒吧的老头老太太聊聊天，他们就会一边调酒，一边指着墙上的音乐节历史回顾，骄傲地告诉你：“二十年前，我们就在这泥地里滚过。”
有这么一群几十年如一日的铁杆粉丝，参加音乐节早已成为了代代传承的“家族爱好”。
老虎说，Paleo的场地里有大片供孩子玩乐的区域，也有为保护耳朵、专门为孩子准备的耳机，一群家长占满山头，肩上扛着孩子，一起摇滚一起嗨，那个画面让老虎印象深刻。
看到他们带着孩子参加摇滚音乐节，对比国内很多人对Hip Hop的误解，老虎笑了：“所以得对世界上瘾嘛，我们真的得多出去看看。”
走过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音乐节，老虎对自己、对Hip Hop的认识更加清醒了。
“第一次选择说唱，是把你从陈腐的教育制度、庸碌的大众中拽出来，放你进一个亚文化圈子，让你觉得自己酷，自己边缘；但你怎么样再从这个东西里挣扎出来，找到真正的你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对他而言，Hip Hop其实是“处理世界庞杂信息的一种方式”。它的有趣在于，“它是挖掘、拼贴，就像一个强大的胃一样，把完全不搭嘎的东西，比如一段京剧、老电影的对白、一段节奏、一段摇滚乐新歌……糅合在一起，而且毫无违和感。”每一个玩Hip Hop的人都可以从这个宝库中尽情地截取信息，创造自己的话语。
“说唱是一种自我表达的方式。说唱让你找到自己是谁，我关注的不是别人怎么想，而是关注自己，关注‘说’本身，让大家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当然，也有人用说唱来吹牛逼、抨击政治、自省、攻击别人……”但老虎说，他要做的，是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理解世界、做一些自己的东西，用自己的逻辑去解释世界。
老虎在成名的过程中被贴过各种各样的标签，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说他不想被贴标签：“标签能给人安全感，但我得从安全感中解放。标签意味着你的音乐有界限，只有打破这些界限，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跟老虎的聊天不知不觉就结束了，这时我才豁然开朗：起初我觉得他不像Hip Hop歌手，是因为他不像常见的美式说唱歌手，他的谈吐、他的价值观、他说的唱的每一句，都有一股浓浓的“胡同味儿”，都或多或少被北京的传统文化、现代节奏浸润着。
他身上所有的“不像”，没准儿才是真正的“像”。
【 对 话 小 老 虎 】
Q：《海上的一位》为什么会做黑胶？对旧物有执念吗？
A：音乐界的趋势吧。大家都听电子音乐，刻CD没人买，我不是一个特别守旧的人，我并不觉得只有黑胶才有质感，数字化非常好，很方便。我出黑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拿在手里觉得漂亮，虽然它也有独特温暖的声音，但我并没有爱得那么夸张。
附：《对世界上瘾》歌词
演唱：小老虎
作词：小老虎
作曲：Soulspeak
缩混/母带：沈立嘉
嘿，你从哪里来 嘿！
耶，你往哪里去 耶！
嘿，你从哪里来 嘿！
耶，你往哪里去 耶！
嘿 耶 嘿 耶 嘿 耶 嘿 嘿！
世界是个问题 耶嘿！
为什么如此上瘾
因为世界 我相信
为什么要去山顶
因为山就在那里
为什么蒙娜丽莎
因为她笑给我看
为什么天空之镜
浮生若梦 水中倒影
为什么停不下来
我行走故我存在
赤道 只是一张唱片罢了
唱针是我脚尖 让它转吧转吧转
亚马逊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
企鹅觉得热 跳进南极洲的冰峰 好吗
看到这一幕谁又笑得如同一阵风
像非洲河马嘴里牙签鸟的叮叮咚咚
心砰砰地走进午夜的巴塞罗那
满月之下 谁又醉得丢了魂 耶嘿
嘿，你从哪里来 嘿！
耶，你往哪里去 耶！
嘿，你从哪里来 嘿！
耶，你往哪里去 耶！
嘿 耶 嘿 耶 嘿 耶 嘿 嘿！
世界是个问题 耶嘿！
为什么如此上瘾
因为世界 我相信
为什么非要去山顶
因为山就在那里呀风不停
为什么停不下来 何处是终点
我的心带我走 世界是双眼
如果我回到十七世纪
让我画下你 你就能在今天看到自己
陈列在博物馆最大的一面墙上
禁止使用闪光灯 你的眼睛够亮
去远望威尼斯水手手中的船桨
在太平洋的某座岛上重新变成花香
你也许会记得那一刻 感觉好像
躺下听歌我唱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可谁又能知道下一次在哪里相遇
相逢 相知 相惜与别离
可我们从不挽留彼此的手 松开是种握紧
因为对世界上瘾
嘿，你从哪里来 耶！
耶，你往哪里去 嘿！
嘿，你从哪里来 耶！
耶，你往哪里去 嘿！
嘿 耶 嘿 耶 嘿 耶 嘿 嘿！
世界是个问题 耶嘿！
为什么如此相信
因为我对世界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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