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智元导读】
量子力学曾经最广为流传的哥本哈根解释说不必考虑什么观察者，只要公式对就行。而新提出的关系量子力学与主观贝叶斯则要让人回归。
从黑尔戈兰岛，再次发问
1925年，23岁的德国物理学家维尔纳·海森堡登上德国北海上一座偏僻小岛——黑尔戈兰岛。在那里，他放弃“电子绕核运行”的直觉图像，转而用抽象数学“矩阵”描述原子世界，由此奠定量子力学第一块基石：矩阵力学。
不久后，薛定谔提出波动方程，用概率波描述电子行为。矩阵与波动两种形式殊途同归，却共同揭示原子尺度的反直觉本质：
- 某些物理量无法被同时精确测定；
- 部分测量结果依赖于观测方式。
1932年获诺奖后，海森堡写下那句被反复引用的话：“我们所观察到的，并非自然本身，而是自然在我们提出问题方式下所呈现的样子。”
2025年，为纪念量子力学诞生百年，300多位顶尖物理学家重返黑尔戈兰岛。会场中，Carlo Rovelli与Chris Fuchs成为焦点——他们争论的核心，正是百年未解的“量子力学诠释问题”：
当使用“波函数”“叠加态”“坍缩”等术语时，我们究竟是在描述“世界本身长什么样”，还是仅在刻画“我们对世界能了解到什么程度”？
主流诠释简述
- 哥本哈根诠释：将“测量”视为理论基本前提，回避“谁在测量”“为何坍缩”等深层追问，奉行“闭上嘴，直接算（shut up and calculate）”。
- 多世界诠释：否认坍缩发生，认为每种可能结果都在不同分支宇宙中实现，观测者仅处于其中一条路径。
- 隐变量理论（如玻姆力学）：坚持决定论，引入不可观测的隐藏变量，代价是接受超距作用。
这些分歧不仅关乎哲学偏好，更直接影响量子理论能否扩展至宏观尺度——比如将实验室、仪器甚至人类自身纳入量子系统进行描述。
维格纳的朋友：谁的现实算数？
1961年，美国物理学家尤金·维格纳设计思想实验“维格纳的朋友”：
假设一间完全隔离的实验室，朋友吉梅娜测量一个处于叠加态的原子，按下按钮后“看到”原子在左侧——对她而言，现实已确定。
而实验室外的维格纳，必须将整个系统（含原子、仪器及吉梅娜）视为量子态，其描述仍是“她看到左”与“她看到右”的叠加。
矛盾浮现：吉梅娜坚称“我亲眼看见了”，维格纳却断言“你尚未坍缩”。若双方皆正确，则“事实”不再唯一。
RQM：世界是由关系编织的
Carlo Rovelli提出的**关系性量子力学**（RQM）给出回应：吉梅娜与原子之间形成一组关系事实（原子在左），维格纳与整个实验室系统之间则形成另一组关系事实（处于纠缠叠加）。二者均为真实，且无高阶统一视角。
RQM主张，物理学不应追求“上帝视角”的宇宙波函数，而应描述A相对于B的可观测属性。现实不在孤立实体中，而在相互作用中生成。
正如Rovelli所言：“我相对于一块石头是真实的”——你投下的影子，就是你与石头建立的“关系事实”。
QBism：波函数是「个人的用户手册」
Chris Fuchs倡导的**主观贝叶斯主义**（QBism）走得更远：它将波函数从“世界的客观状态”，重定义为**个体信念的概率编码**——一份专属于观测者的“用户手册”。
在“维格纳的朋友”场景中，吉梅娜的波函数反映她对原子未来行为的信念，随测量结果即时更新；维格纳的波函数则代表他对整个实验室（含吉梅娜）未来行为的信念，尚未更新。二者描述的是不同主体的预期，而非同一客观状态。
QBism赋予经验主体不可替代的中心地位——波函数不是世界的状态，而是观察者与世界打交道的工具。
殊途同归：量子力学重新拥抱观察者
Rovelli公开表示：“QBism与关系量子力学极其、极其相似……对我来说，它们就是一回事。”
Fuchs则指出，当前分歧更多源于表述尚处“诗意阶段”，缺乏严格数学衔接。
相比哥本哈根诠释对观察者的刻意回避，RQM与QBism均强调观察者的特殊地位，呼应海森堡那句箴言：“我们观察到的不是自然本身，而是自然对我们提问方式的回应。”
2025年《自然》杂志面向1100多名科学家的调查显示：哥本哈根诠释仍以47%支持率居首，但RQM+QBism等关系性与信息性框架已获21%支持，且在博士生与青年研究者中显著更高。
202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米歇尔·德沃雷（Michel Devoret）亦坦言，Fuchs基于QBism重构的量子方程式，直接启发其宏观量子效应实验设计。
三对纠缠光子模拟实验已证实“维格纳-朋友”系统存在观测者依赖性；下一步实证将依托大型量子计算机上的人工智能代理，作为复杂度递增的“观察者”，在受控环境中检验现实是否真如QBism所预言般依赖宏观主体。
真实，是谁和谁之间的事？
维也纳量子光学与量子信息研究所马库斯·穆勒（Markus Müller）指出：相对论的时间膨胀虽日常“无关紧要”，却是理解宇宙的基石；同理，现实的“关系性”与“非绝对性”，或将成未来物理学——尤其是其与意识、信息及AI融合领域——不可或缺的元规则。
会议尾声，Rovelli站在黑尔戈兰岛海风中感慨：“关系性量子力学消解了一种焦虑，因为我无法触及终极实在。对我而言，真实就是相对于我们的真实。”
Fuchs笑着补充：“如果量子力学在告诉我们：我在其中所做的事有意义……那，这就已经足以让生命值得一活。”
对量子力学而言，这或许是一个新的起点：
真实，既不是写死在宇宙说明书里的某一行，而是每一个观察者，与世界之间共同写下的故事。
本文三个示意图由Z-image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