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运业转型，不要忘了海员
12月3日，在“2025船舶运营与管理论坛”（2025信德海事上海论坛）上，劳氏船级社（Lloyd’s Register，LR）首席市场官 Philippa Charlton 带来了一场极具“反差感”的主题演讲。在一个充满“新燃料、智能系统、数字平台、净零路径”等高频词汇的技术场合，她却一次次把话题拉回到看似传统却决定成败的核心——海员与航运从业者。
她强调，全球航运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双重转型”，一方面是脱碳目标倒计时加速，另一方面是数字化和智能化快速推进，但无论技术如何迭代，真正决定这场转型能否落地的，是那些在船上、在岸基控制室、在培训教室里工作的人。正如她所言，“航运的未来，不只是船，而首先是操作和管理这些船的人。”
双重转型叠加：技术越先进，对“人”的要求越高
Philippa 指出，从历史上看，航运业已经多次经历技术范式的跃迁，从风帆到蒸汽机，从钢壳船到柴油机，再到集装箱化改变全球贸易版图。而相比以往任何一次技术变革，如今这轮转型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同时叠加了脱碳和数字化两条路径。
船舶一方面要向低碳乃至零碳燃料过渡，另一方面又在快速嵌入各类传感系统、数据平台与智能决策工具，成为全球供应链中的“移动数据节点”。
她认为，这种“双重转型”显著提高了系统的复杂度。新燃料意味着全新的安全特性、操作规程和应急预案，数字系统则改变了指挥链条和信息流动方式，两者叠加之后，对船员和岸基团队的知识结构、操作技能以及风险识别能力都提出了远高于以往的要求。line;">如果在技术端“一路狂飙”，而在人这一端仍停留在旧有培训体系和人才结构上，就很可能把“先进技术”变成“新的风险源”。在她看来，当行业谈论更大、更智能、更互联的船舶时，同样需要冷静地问一句：“这些船上和岸上的人，真的准备好了吗？”
冷冰冰的数据：45万海员需要“再学习”
围绕“人是否准备好”这一问题，Philippa 并没有停留在感性判断，而是引用了 LR 及合作机构发布的《Global Maritime Trends 2025》报告中的一组关键数据。
报告显示，按目前的技术演进与政策节奏测算，到 2030 年，全球将有约 45 万名海员需要在现有基础上接受额外培训，以适应替代燃料船舶和高度数字化船队的运营需求；到 2030 年代中期，这一数字预计将进一步扩大至约 80 万名。
更值得警惕的是，报告对当前海员在能源转型相关知识与能力上的“适配度”进行了评估，结果显示，目前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海员可以被视为“能力对齐”，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一线从业者在面对未来的燃料介质、设备配置和操作场景时，存在不同程度的认知和技能缺口。在数字化技能与数据素养方面，整体情况略好，但同样远未达到支撑行业全面转型的理想水平。
在 Philippa 看来，这些“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不容回避的判断：现有全球海员培训体系整体上不足以支撑替代燃料与数字化双重转型下的安全运营。如果行业继续把主要资源投向船舶硬件、基础设施和单一技术，而在海员与岸基人才的“再学习”上投入不足，就等于是用旧的能力结构去承接全新的系统复杂度，风险不但不会降低，反而有可能被放大。
为氨、甲醇和氢船先画好“人才图纸”
针对这一结构性缺口，Philippa 重点介绍了“海事立即转型工作组”（Maritime Just Transition Task Force）近期完成的一项重要成果——面向氨、甲醇和氢燃料船舶的全球海员培训框架。该项目由 IMO 提供支持，LR 基金会出资，劳氏船级社海事脱碳中心担任技术牵头，世界海事大学负责研究与学术支撑，历时两年完成。
在项目推进过程中，团队系统梳理了 500 余项与安全和能力相关的具体考量，通过 12 场覆盖不同地区和细分领域的多方研讨，汇集了逾百位来自船东、船管公司、培训机构、船旗国和监管部门的意见，最终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成果体系。除了面向氨、甲醇、氢燃料船舶的一般性能力与培训框架外，还配套了讲师手册以及针对船上和岸基非 STCW 岗位的熟悉性和安全认知培训框架，为不同类型的从业者提供了清晰的能力路径。
Philippa 强调，这套框架不仅仅是一份“行业倡议”，更是为未来 IMO 强制性规则、各国船旗法规以及海事院校和培训机构的标准升级提供“可直接转化的蓝图”。她认为，在大规模建造和运营氨燃料、甲醇燃料或氢燃料船舶之前，行业必须先把“人应该掌握什么能力、如何学习、如何评估和认证”的问题想清楚，这正是“公正转型”的题中之义：能源转型不能只盯着减排曲线，也必须确保一线从业者的安全与权利得到同等重视。
人才供给与学习方式：从非洲到女性海员，从课堂到在线
在谈及未来的人才供给和结构时，Philippa 也提醒行业，除了看到“缺口”，同样应当看到“潜力”。研究表明，非洲地区和女性群体正在逐渐成为全球海员和航运人才供给中最具潜力、但尚未被充分开发的板块。一方面，多国政府正在加快完善本国海事教育与培训体系，提升学校软硬件条件和国际认证水平；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把海事相关职业视为兼具稳定性、国际性和发展空间的长线选择。
与此同时，女性在管理、技术和数据相关职位上的参与度持续提升，在不少公司、船级社及行业组织中，负责新燃料、合规与数字化项目的团队中，女性专业人士的比例正在上升，这为传统偏单一的团队结构带来了更多元的视角和决策优势。Philippa 认为，如果配套的制度和文化环境能够跟上，行业完全有机会把这一趋势转化为缓解人才压力、提升整体韧性的正向动力。
在学习方式方面，她同样看到了显著变革的空间。过去那种以长周期、重线下、集中授课为主的培训模式，已经难以满足持续演进的技术和监管要求，未来的学习将更多依托数字化工具，以模块化课程、在线模拟、虚拟课堂等形式，构建“随时更新、终身学习”的能力体系。船员和岸基人员可以通过同一套数字平台完成不同阶段的学习与评估，形成从上船前准入教育到在职阶段持续更新的完整闭环。在她看来，能源转型和数字化本身，也可以成为行业吸引新一代人才的重要卖点——如果行业能讲好这一故事，航运完全有机会从传统印象中的“辛苦工种”，升级为“技术密集、以可持续发展为驱动的未来型职业路径”。
数字化也要“以人为本”：从系统堆叠到减负工具
在谈到 LR 参与投资和打造的 OneOcean 数字平台时，Philippa 特别强调，数字化的根本目的并不是给船员和岸基团队增加工作负担，而是通过合理设计让他们的工作变得更轻松、更安全和更可控。她认为，真正好的数字平台应该从用户的认知负荷和操作体验出发，而不是从功能堆叠和参数繁多出发。
OneOcean 的设计理念正是如此。平台试图将培训管理、船队技术管理、治理与风险合规、航线与航次规划、性能与减排监测等原本分散在不同系统中的功能，整合到一个统一的数字生态之中。船员和岸基管理人员不再需要在多个界面和系统之间频繁切换，而是可以在一个统一入口中获取所需信息、完成任务和反馈数据。通过这种整合，不仅可以提升信息流转效率，还能让一线团队从“被系统驱赶”变为“运用系统解题”。
Philippa 指出，被有效支持的海员在操作层面更从容，犯错概率更低，计划更周密，执行更有条理，这不仅体现在安全绩效的提升上，也直接体现在燃油效率、排放表现和合规风险下降等方面。她强调，如果数字化离开了“以人为本”的原则，很容易沦为新的复杂源；只有把海员和岸基人员放在设计逻辑的中心，数字化才可能真正转化为安全、效率与减排的综合收益。
在所有“宏大叙事”中，把海员放回中心
当前，围绕航运业转型的“宏大叙事”从未如此密集：IMO 净零时间表、氨与甲醇等新燃料路线之争、CII 和 EU ETS 等新规落地、绿色金融与港口绿色走廊加速成型、供应链“去风险化”等等，这些议题无一不重要，也无一不关系行业未来几十年的演进路径。但在 Philippa 看来，如果在这些叙事中忽略了海员与岸基人才的准备程度，再完美的技术路线图和政策设计都可能在执行层面“失速”。
她提醒行业，零碳船如果缺乏匹配的培训和安全文化，很可能变成“高风险船”；复杂的监管体系如果没有相应的能力支撑，很可能让一线团队疲于应对；而如果不正视海员和岸基人员的心理压力、职业发展和家庭负担，年轻人就不会选择这个行业，也不会长期留在这个行业。
因此，当航运业谈论转型时，需要同步提出另一组更具体的问题：这对船长和轮机长意味着什么？对值班水手、实习三副、轮机员意味着什么？对船队管理主管、HSE 经理和培训负责人意味着什么？只有当这些问题被系统而严肃地纳入决策视野，航运业的绿色与数智转型才不仅是“技术装置的改变”，而是一次真正意义上“以人为本的系统重构”。
在这一点上，Philippa 给出了一句值得反复咀嚼的提醒：航运业转型，不要忘了海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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