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和这边不太一样,我老家那边管外婆叫姥姥。不管怎么称呼她这位老人家,我想,血缘和亲情关系总归是一样的,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转眼,姥姥已去世快10年了。那年春天,我一参加完研究生复试就请假去三舅家看她。她个子不高,苍老,瘦弱,还有些弯腰驼背,看起来和普通的乡下老太太似乎没什么两样。我知道,她因半身不遂,已经卧床一段时间了。
姥姥见了我,笑着对我说:“哟,涛子回来了。”说着就掀开面前的被子,想要从病床上努力地坐起来。一旁的妗子急忙劝阻道:“娘!你外孙又不是外人,你就别坐起来了吧。”我也急忙上前,坐到她跟前,劝道:“俺姥,你就别起来了,咱俩就这么说说话吧。”姥姥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并笑出了声。这笑容,这笑声,都是我所熟悉的……
我上学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那里有我轻松快乐的童年。
比我小的表弟“兵舰”,和我差不多大的伙伴“先锋”,比我大的表哥“团结”等人,都是我那时的玩伴。我们一起去西瓜地头看瓜,上枣树摘枣子,到大树下捡些干柴,再用镰刀挖个地锅烤红薯,去拉土坑子里或者小河沟里摸鱼、钓虾、游泳、打水仗,只要和姥姥打声招呼,便能跟着二舅到他亲戚家住上个几天,甚至跟着三舅和他的一众好哥们儿、跟着表哥团结表弟兵舰他们去周边村子里看上一场又一场的露天电影……童年留下的一个个难忘的记忆,仿佛露天电影留下的一帧帧美好的画面。
记得有一回,我和表哥等人去三四里外的王阁村看电影《金镖黄天霸》。我那时看电影主要是为了凑热闹,对于电影具体演什么并不在意——当然也看不懂,揣着姥姥给我的零花钱,去买了一些炒熟的花生,吃起来觉得特别香,就拿去和同伴们炫耀、分享。同伴们都夸我买的花生好吃,三下五除二就把花生给吃光了。从此,我爱上了吃花生,而这方面的资金,姥姥从未断供过。
后来,我上学了,这一爱好被同学张培培、张小粉知道了,就劝我长大了一定要“卖花生”,放学路上还编成顺口溜追着我唱道:“张侠忠,卖花生,卖不掉,急得嗷嗷叫。”我也不在意,倒和她们一起乐。再后来,我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姥姥,她比我还开心。
再说那晚,我回去得很迟,应该有十点多了。姥姥还没睡,她正摇着纺车纺线,我知道那纺出来的线是给我纳鞋底用的。姥姥见我回来了,很高兴,说我该饿坏了,锅里有饭,赶快去吃。饭菜依然给我留在土灶锅里。灶膛里的柴火还没有完全熄灭,锅里的水还冒着一些热气,饭碗端坐在温水的正中央,上面用大一号的碗倒扣着。我拿掉盖在上面的碗,端起饭菜,狼吞虎咽起来,姥姥不说话,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吃饭,满意地笑着。吃罢,姥姥问我电影放的啥、好看吗,我说不知道,她也不生气,很快收拾好纺车,笑着对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继续,不过她希望我晚上不要一个人去看电影,要去就和村里人一起去。
姥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厨,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总是请他去掌勺。他经常外出,帮人家操办酒席,一帮就是三两天。姥姥育有三男一女,家务多,土地多,农活繁重,能干活的人却很少。她不会用牲口,有不少时候,庄稼活基本靠她一个人默默劳作。后来二舅三舅大了些,姥爷却病逝了,姥姥就带着两个舅舅干活,并给他们盖了房子、娶了媳妇。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姥姥一个人最清楚,而我每次到她家,从没有听见她叫过苦,而总是希望我放学后能去她那一趟,吃顿饭。她还会笑着看着我吃饭,就像那晚看电影回来一样……
谁曾想,那次三舅家的见面竟成了永别!那年夏天快要放暑假的一个上午,三舅突然打来电话:“你姥姥老了,你放假吗?啥时候回来?”我拿着手机愣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想:她精神状态还好的呀?也没什么大病呀?家里白天黑夜不断人,三个舅舅和三个妗子轮流着伺候她,也都伺候得很好呀?怎么这么快就离我们而去了呢?……
现在,我的三个舅舅过得都很好,儿孙满堂,出了好几个大学生,一大家人都很好。
我似乎知道姥姥苍老、瘦弱、弯腰驼背的原因了。而她的笑,却永远值得我回味,永远让我无法忘记。
作者:迪拜中国学校 张侠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