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曹玥 武俊豪 赖志凯
前不久，一段环卫大姐用流利英语和外国人对话的视频震惊了网友，也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循着“环卫”“大姐”“飙英语”这几个关键词，我们在北京的深秋采访到了视频主角张建娜张姐。
（一）
采访前，我们去奥森旁听了一场张姐的演讲。那天正值“朝阳群众文明范儿”宣讲活动，她站在台上用英文介绍自己的工作，发音清晰，句子流畅。演讲结束后，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们在掌声里对视，感叹道：这位大姐真不简单。
两天后，凌晨5点半，我们裹紧外套赶到三里屯使馆区，路灯昏黄，街道空旷，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安静的街道上，一个橙色的身影从夜色里快步走来——“跟着我进就行！”张姐挥着手，笑容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随后，她一头扎进工作中，似乎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北京秋天，落叶铺满三里屯大街，增加了张姐的工作难度和强度。她和同事不停挥动扫帚，动作快而稳。我们跟在后面，镜头对准她：弯腰、清扫，循环往复。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唰唰声和偶尔落叶被踩碎的轻响。
我们并未出声打扰，只是一路跟随，等待他们工作结束。
7点，天光渐亮。张姐坐在马路牙子上拿出馒头和保温杯，边吃边和我们聊起自己的经历。
高中毕业来北京，在工地做过饭、在酒店端过盘子、在商场卖过衣服。“能养活自己，心里就高兴。”2012年，她成为朝阳区一名环卫工，后来调到三里屯使馆区。
使馆区的外国面孔多，尴尬也随之而来。一次，一位外籍友人向她问路，比划半天，她却只能愣在原地，两人大眼瞪小眼。“当时脸发烧，觉得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国家的脸。”那年她40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自此，张姐萌生了学习英语的想法。
晚上，她跟着三年级的大女儿一字一句地朗读英语；白天，她尝试把见到的每样东西都翻译成英语，不会的就记下来，用老式手机查、回家问女儿。笔记本换了一本又一本，词汇也从家具、食物等，扩展到街道、方向。现在，她不仅能用英语流利对话，发音甚至比女儿还标准。
（二）
临近中午，张姐带我们去休息间。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墙上贴着的儿童英语字母表。角落里的小黑板上写着几个英语单词，桌面上堆着不少单词书和笔记本。
获得同意后，我们小心翻看这些笔记本：边角磨损，纸页泛黄。里面密密麻麻的，不只有张姐随手记的英文单词，还有无数关于工作的笔记——“某使馆东侧第三棵树下易积油污”“某使馆门前砖缝需重点清理”……
“这些细节，让我思考如何才能做得更好、更有效。我发现，工作不能只靠体力，更要靠钻研。”她聊起工作时满眼自豪，“使馆代表他们的国家，我在这儿，也代表咱们中国。”
在她的带动下，同事们都学起了英语。每周三下午例会结束，张姐会带着大家朗读英语、学习单词。虽然学习“手机”“钥匙”等最常见的单词对平均学历不高的环卫工存在难度，但他们学得很认真。张姐要求大家至少得会一句“Follow me”（跟我来）。一个微笑，一个手势，总能帮得上忙。
从清晨到黑夜，我们跟着她走过使馆区的一条条街道。路上我们问她：学英语能为你带来什么？你的人生有改变吗？她摇摇头。十几年，她从普通工人成了组长，养育两个孩子依然不易，日子照旧朴素。
“但别人看我们的眼光不一样了。”她说，“文化不高不等于素养差。多学一点，多帮一点，也能转变大众对于我们的看法。”
（三）
我们为什么要采访张姐？
最初或许只是想回应网友的“震惊”，但走近我们才明白，她身上真正动人的不是“环卫工说英语”的反差，而是反差之下，平凡职业的尊严与光芒。
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一本写满细节的笔记重新定义了这份工作——它不仅是清扫街道，更是守护一座城市的体面，并在街头巷尾连接中外、传递友善。在她身上，“劳动”二字不再只是体力付出，更是智慧与温度的传递。
她用十几年的坚持告诉我们：真正的成长，是每一天都在超越昨天的自己——多记一个单词、多清一处死角、多带一个同伴进步。这种静水流深的力量，恰恰是普通人最真实、最动人的“进阶”。
对我们而言，张姐像一面镜子。在追逐流量的时代，她提醒我们：那些静默的、坚韧的、在平凡岗位上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光亮，值得被记录、被珍视、被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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