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和平努力受挫：乌克兰危机的困境与博弈

八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在阿拉斯加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会晤未能就结束俄乌冲突取得突破性进展，这让他感到失望。“我们没有达成目标，”特朗普当时承认。普京对其最高要求寸步不让，显得毫无兴趣，使得和平协议显得遥不可及，但阿拉斯加这场冒险的完全可预见的失败，显然并未阻止特朗普再次尝试。十一月，一份据媒体报道由俄美官员共同拟定的28点和平计划，令基辅和乌克兰的欧洲盟友陷入极度愤怒，因为它在领土和乌克兰未来问题上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俄罗斯的立场。在与美国的艰难谈判中，乌克兰人成功地抵制了许多倾向俄罗斯的立场，达成了一项普京尚未同意的新计划。

在这一系列提议与谈判的表演中，特朗普仍执着于追逐一个幻想。这位美国总统似乎不愿接受，他的俄罗斯对手不愿在没有确保乌克兰完全投降的情况下结束战事。特朗普继续相信，只要提供足够的诱惑，或威胁实施新的制裁，普京就会为了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而放弃其长期目标，该方案将保留一个领土缩减但基本独立的乌克兰，一个能够抵御俄罗斯进一步军事行动的乌克兰。

由于急于取得成果，特朗普迄今未能建立起一个连贯、专业的流程来实现它们。他的斡旋和平方法因过度即兴发挥、排斥专业知识而受损，并因此显得肤浅和充满奇思妙想。28点计划也不例外：它在没有征询欧洲盟友意见的情况下拟定，仓促交给了疲惫不堪的乌克兰人，其中充斥着前后矛盾和明显的错误，几乎立即就被撤回，损害了整个努力的可信度。泄露的文字记录显示，特朗普的特使史蒂夫·维特科夫就如何与美国总统谈话的方式向俄罗斯人提出建议，这突显了事关美国国家利益的关键官员们令人费解的判断失误。

尽管特朗普真诚地希望和平，但他并未完全理解如何将这种和平融入美国的宏伟大战略。不惜代价地追求和平——包括向俄罗斯做出重大让步，意味着美国面临强化一个对手并让俄罗斯从必然战略失败的边缘攫取胜利的风险。

任何密切关注这场冲突的人都应该清楚，近四年过去了，俄罗斯的处境比2022年2月时糟糕得多。尽管其经济表现出了韧性，但现在已陷入严重困境。随着通胀失控和16.5%的利率，俄罗斯正稳步走向衰退。它面临劳动力短缺，尤其是高技能劳动力。其军队也面临人力短缺的困境（考虑到俄罗斯承受了天文数字的伤亡人数，可能超过百万，这并不令人意外）。较低的油价使克里姆林宫更难填补其预算窟窿，导致在医疗和教育等领域支出减少。俄罗斯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东方大国，将其作为关键技术的来源和俄罗斯油气的出口市场。

简而言之，俄乌冲突使俄罗斯变得更穷，加速了其作为潜在大国的消亡。尽管俄罗斯走向衰落的轨迹再清楚不过，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行为（其中一些明显是克里姆林宫绝望的表现）却正中西方下怀。俄最高领导人的好战言论，包括他夸口且完全不切实际地声称他“现在”就准备好与欧洲开战，正在帮助欧洲人认识到制定长期遏制俄罗斯计划的必要性。自2022年以来，北约迅速且无缝地扩张，瑞典和芬兰加强了联盟的北翼。与此同时，对俄乌冲突蔓延至东欧的担忧推动了欧盟内部国防开支的增加和日益紧密的防务合作。所有这些对俄罗斯都非常不利，它根本无力与世界最强大的联盟进行长期对抗。

诚然，乌克兰自身也面临巨大困难。这包括征召兵员和为军事行动提供资金。乌克兰国内对总统泽连斯基的治理方式以及其部分亲信（如前总办主任安德烈·叶尔马克）涉嫌腐败的怨恨也在增长。俄罗斯人确实在战场上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不足以支撑俄罗斯领导人如此迫切想要投射的乐观情绪。事实上，两国都在输掉这场战事。问题在于谁会先输。没有理由相信在顿巴斯地区泥足深陷四年之久的俄罗斯会突然取得战场突破，导致基辅立即投降。相反，所有迹象都指向一场消耗战，任何一方都无法使其有实质性的结束。

普京一再声称俄罗斯希望乌克兰和平。但正如克劳塞维茨那句名言所说，侵略者“总是爱好和平的”，因为它更愿意不受抵抗地入侵。斯大林也曾谈到掌握“和平旗帜”的重要性，以此作为将全球舆论团结到苏联事业（在他那里，这常常意味着战争）周围的方式。普京完全属于这一传统。但他那些必然附加条件的（即乌克兰必须屈服于俄罗斯的要求）爱好和平的声明，确实影响了西方许多人对俄乌冲突的看法。他们像特朗普那样相信，只要西方官员给俄罗斯人一个机会并提供些东西，和平可能就在眼前，这在直觉上很有吸引力。

然而，俄罗斯和平的参数早在28点计划提出前就已明确。2022年3月和4月在白俄罗斯和伊斯坦布尔举行的俄乌会谈的协议草案，以及克里姆林宫后来的声明（包括俄罗斯在2025年5月和6月较新版本的伊斯坦布尔会谈中向乌克兰提出的那些要求），早已表明了俄罗斯愿意和不愿意接受什么。普京的条件包括：乌克兰永久中立，这将排除该国加入北约或外国军队在其领土上存在的可能性；对乌克兰军队的严格限制，包括兵员上限以及基辅将被允许拥有的武器类型和数量；以及脆弱的、俄罗斯可在其选择再次进攻乌克兰时予以否决的安全保障。

普京甚至还有更雄心勃勃的目标。他希望乌克兰和西方国家接受俄罗斯对顿巴斯、赫尔松和扎波罗热的控制——尽管这些领土的很大一部分仍在乌克兰手中——以及他对克里米亚的吞并。他要求乌克兰从整个顿涅茨克州撤军，而俄罗斯曾试图但未能占领该地区。他要求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并要求各国放弃任何让克里姆林宫——以及他个人——为这场战事负责的企图。他希望乌克兰修改其语言和历史记忆方面的法律，以适应俄罗斯对乌克兰民族和历史身份的偏好。

最后，普京希望泽连斯基下台。理由是泽连斯基已失去合法性（基辅不愿在战时举行现已过期的总统选举）。毫无疑问，真正原因是普京对泽连斯基反抗其欺凌感到愤怒。他希望这位乌克兰总统下台，以向俄罗斯近邻地区其他潜在的挑战者发出信号。

然而，最初的28点计划并非一无是处。例如，执着于乌克兰最终加入北约这个明显无法实现的想法毫无益处。在这近四年的战斗中，美国及其欧洲盟友都未表现出任何愿意为乌克兰与俄罗斯开战的迹象。应摒弃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幻想。乌克兰及其盟友也可以接受俄罗斯的其他要求，包括保护乌克兰讲俄语者的权利，甚至恢复基辅在2024年禁止的俄罗斯东正教。

但即使乌克兰愿意做出这些让步，俄罗斯也不会给予多少回报。任何过早的和平协议，若损害乌克兰作为主权国家生存的前景，并让俄罗斯的行为逃脱惩罚，都将违背西方的利益，更不用说乌克兰的利益了。正因如此，特朗普的28点计划在欧洲盟友和基辅引发了如此强烈的反对。它接受了克里姆林宫的大部分要求作为谈判的起点。它提供了一种所谓的和平，实际上对乌克兰和西方而言，可能比继续打下去更糟。血腥、艰苦的战斗在人力物力上代价高昂，但如果替代它的是向俄罗斯投降的和平，那么这种和平可以再等等。

特朗普的用心是好的：结束一场已夺走数十万人生命的军事冲突似乎是一个合理的目标。特朗普与莫斯科的接触已经带来了重要的红利。例如，克里姆林宫已降低了其核武威胁的调门。同时，美国不应显得过于渴望和平。那永远是个糟糕的谈判策略。对任何事过于渴望通常都表明软弱，而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显然处于优势地位。它支持的是一个已成为美国事实上的盟友的国家所从事的崇高事业，一个华盛顿能够无限期支持的国家。支持乌克兰的努力对美国造成的代价远低于其最近在中东的任何一场战争。

此外，尽管乌克兰确实希望尽快结束这场冲突，但它并不急于投降。乌克兰的民意调查——例如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今年秋季进行的调查——显示，绝大多数人反对自愿将任何仍在乌克兰控制下的领土割让给俄罗斯。健康的多数乌克兰人也反对割让任何领土。

乌克兰的公众共识认为，这是一场关乎国家存亡的斗争。只要这种共识占主导地位，美国就没有正当理由强迫乌克兰向克里姆林宫做出全面让步。如果这些让步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那当然另当别论。但美国从乌克兰向俄罗斯投降中得不到任何好处。恰恰相反。美国不应该希望允许一个意图瓦解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国家赢得一场重大的欧洲军事冲突。因此，美国的最佳国家利益在于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情报和军事装备，尤其是在美国的欧洲盟友乐于为美制武器买单的时候。美国的这种承诺还将有助于让莫斯科得出无法获胜的结论，这很可能导致其对和平的真正渴望以及做出必要让步的意愿。

只有当那些协议服务于一个明确且深思熟虑的目的时，达成协议才是有价值的。美国不应不顾一切地促成一种以牺牲美国盟友和美国自身利益为代价而使美国对手受益的和平。华盛顿通过美国主导的和平谈判向俄罗斯抛出救生索，胁迫乌克兰事实上投降并满足俄罗斯的核心要求，将一无所获。

打个比方，现在向俄罗斯让步有点像1983年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总统强迫阿富汗反对派接受苏联的要求。为了什么目的？那又将如何使美国受益？里根从未有过这样的意图，他继续支持阿富汗抵抗力量，最终迫使苏联重新考虑其在阿富汗的目标。事实上，苏联领导层几乎立刻认识到其入侵的错误（正如今天俄罗斯领导层中许多人无疑也理解对乌动武的愚蠢）。但傲慢和惯性使苏联在无法获胜的战争中又深陷了数年。最终，戈尔巴乔夫将阿富汗描述为一个“流血的伤口”，选择了退出。他1989年从阿富汗撤军的决定，现在被视为苏联收缩乃至最终导致苏联帝国崩溃故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里根——尽管他确实怀有对和平的普遍愿望——促成了一项会让苏联在喀布尔站稳脚跟的协议，那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特朗普必须认识到，尽管冲突本身令人恐惧，但他不应急于促成一项糟糕的协议。欧洲人显然渴望在这场冲突中发挥更大作用。如果欧洲继续为乌克兰购买美国武器提供资金——无论从任何分担负担的标准衡量，他们当然应该并且也愿意这样做——那么就还有时间达成一项更好的协议。对美国而言，保持耐心并站在乌克兰人及其欧洲支持者一边，要求甚少。如果特朗普能够向美国公众表明，俄乌冲突的代价主要由欧洲而非美国承担，那么他就不会如此不必要地被迫将乌克兰拱手让给俄罗斯。

对俄罗斯来说，最好的事情是它通过深陷乌克兰来艰难地认识到其帝国主义的局限。相比之下，赢得冲突（而这显然是普京希望实现的，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通过和平谈判）只会进一步助长俄罗斯领导层的傲慢并鼓励更多的此类行动。俄罗斯应该为其错误政策承担后果，而不是收获领土扩张的回报。应该让它认识到，有比进攻邻国更好的方式来实现伟大。为了和平，特朗普不应在通往这一迟来认识的道路上设置更多障碍。

原文题目：America’s Magical Thinking About Ukraine A Bad Deal Is Worse Than No Deal

原文出处：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kraine/americas-magical-thinking-about-ukr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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