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冯若航，Pigsty 的作者，独立开源贡献者。今天我想和大家聊一个话题：如何打造一个立足中国，面向全球的 PostgreSQL 数据库发行版。
这个标题听着有点大，但我想说的很简单：PostgreSQL 已经赢了，问题是 —— 我们中国开发者在这场胜利中扮演什么角色？ 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是跟随者，还是引领者？
数据库内核之争已经尘埃落定，真正的竞争将会发生在数据库发行版上。 而在这个关键的机会窗口里，我们应该凝聚生态合力，打造一个全世界开发者都愿意使用的基础设施，数据库世界中的 Debian / Deepseek。
WHY — 为什么
PostgreSQL 已经成为数据库领域的绝对赢家
PostgreSQL 已经赢了 —— 这个观点有着非常扎实的数据支撑。
Stack Overflow 开发者调查显示，2025 年有超过 55.6% 的开发者在使用 PostgreSQL，远超第二名 MySQL（约 40%）。 而且这个比例还在加速增长 —— 在专业开发者中，PostgreSQL 的使用率更是达到 58.2%，比 MySQL 高出近 18.6 个百分点。 从开源项目，AI SaaS 到 OpenAI 这样的独角兽，PG 已经成为新项目的标配 “默认” 数据库。
无论 DB-Engines 的数据库热度指数，还是JetBrains 的开发者调查都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如果这些社区调查还不够，我们再看看资本市场的动向。
2025 年，PostgreSQL 生态发生了两起标志性收购案： Databricks 斥资约 10 亿美元收购了 PostgreSQL 初创公司 Neon，而 Snowflake 则以 2.5 亿美元收购了 Crunchy Data。 两大数据平台巨头通过收购杀入 PostgreSQL 的 OLTP 市场——他们选的不是 MySQL，也不是自研新库，而是直接押注 PostgreSQL。
各大云厂商同样在 All in PostgreSQL：AWS 的新品 Aurora DSQL，Azure 的新品 HorizonDB，GCP 的 AlloyDB，这些云上创新产品都是 PostgreSQL 独占。 PG 的胜利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胜利，更是商业上的胜利。全球最聪明的钱，都在往 PostgreSQL 生态里涌。选择 PostgreSQL 就是选择了未来！
中国在PG开源生态中并没有多少参与感
遗憾的是，在 PostgreSQL 全球狂飙突进的过程中，中国开源的存在感却非常弱。 在这幅波澜壮阔的版图上，很难找到几样醒目的 “Made in China”。我们在见证 PG 巨大胜利的同时，却几乎缺席了这场盛宴。
此前的 PostgreSQL 社区内核 Committer 列表里，没有一位中国人（现在有了一位 Richard Guo 在 EDB）。 而在生态开源项目方面，老冯搜集了由中国公司或者中国开发者主导的 PG 开源项目，结果发现 Star 数最多， 影响力最大的竟然是老冯的 Pigsty 。我一方面感觉很自豪，另一方面也感觉很荒诞 —— 我是个人开发者，数据库个体户啊！大厂在干啥呢？
我这两年参加了几场国际 PostgreSQL 会议，感受很复杂。 去年 PG 开发者大会里，我碰上了瀚高北美的 Grant Zhou 和 Carry Huang，富士通的 Zhijie Hou，再加上我，就没有别的中国开发者影子了。 今年还碰上了 TensorChord 的朋友。放在几百人的大会里面，依然是不成比例的极少数。
一个扎心的事实：中国有两三百个数据库产品，很多都是 PG 衍生品。但在全球 PostgreSQL 生态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我们的人才、我们的资金、我们的精力，都花在了重复造轮子上。当全球同行们正在奋勇创新，在资本市场嘎嘎乱杀的时候。 中国的数据库同行们却在泥潭中挣扎 —— 只有四家公司盈利，三百多个国产数据库快速缩水凋亡。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在错误的方向上投入了太多资源，市场正在用脚投票。
我们需要思考如何破局：如何在 PostgreSQL 生态中找到一个切入点，做出像 Deepseek 这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东西。
有这样的东西吗？有的，朋友们，有的。
数据库发行版大战拉开序幕
数据库内核之争已经尘埃落定，真正的战斗将会发生在数据库发行版上。 —— 这个判断来自于对 Linux 发展历程的观察。
1991 年，Linus Torvalds 发布了 Linux 内核。但 Linux 内核本身是不能直接用的， 你需要有人把内核、工具链、软件包、配置脚本打包在一起，形成一个可以安装、可以使用的操作系统。这就是 发行版。
1993 Debian 年诞生，94 年 RedHat 诞生。之后服务端操作系统内核很快就收敛到了 Linux 上， 大家都用同一个内核，OS 世界的竞争很快就从内核层面转移到了发行版。
今天的 PostgreSQL，正处于当年 Linux 的位置上。
做过系统管理的朋友都清楚，真正的生产环境中几乎没有人会从源码编译整个 Linux 内核和软件栈，而是直接选择一个发行版。 因为后者已经帮我们选好了内核版本、驱动与库，准备好了软件仓库和包管理器，带有文档手册与最佳实践，可以开箱即用。
PostgreSQL 内核如今已经足够成熟强大了，如何把内核 + 扩展 + 高可用 + 监控 + 备份 + 安全等要素整合起来，形成一个开箱即用的完整解决方案，这件事成为了关键。 PostgreSQL 内核称王，发行版诸侯争霸。谁会成为数据库世界的 Debian / Ubuntu / RedHat，群雄逐鹿，犹未可知。
事实上，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围绕 PostgreSQL 已经出现了一些“准发行版”的雏形。最有名的就是 Supabase —— 它把 PostgreSQL 内核与几个扩展和组件打包起来，封装成一个后端即服务 (BaaS) 平台。从本质上看，这就是一个 PostgreSQL 发行版！ 一家成立不到五年的 PG 发行版创业公司，估值高达 50 亿美元；而 PostgreSQL 内核贡献的老大哥 EDB，成立近20年估值才 10～20 亿美元，这就足够证明很多事情了。
这对于我们而言既是挑战，更是机会。在这个时间窗口里， 我们完全有机会打造一个由中国团队主导的 PostgreSQL 开源发行版，服务全球用户，抢占新的制高点。 如果我们再错过这一次的机会窗口，我们可能又要在下一个时代继续扮演追随者的角色。
HOW：我是怎么做的？
但在讲故事之前，我先亮个底牌 —— 我不是来画饼的，我已经做出来了。
Pigsty，一个 PostgreSQL 发行版。从下载量和网站 UV 看，用户大概小十万，中国一半，海外一半。GitHub Star 在中国 PG 生态项目里排第一。
要跟 Supabase 这种50亿美金的巨无霸比呢，差距确实大，他们的 Star 数和用户量都差不多是 Pigsty 的 20 倍。 （但也被老冯的 Pigsty 偷了家，目前是极个别可以直接自建生产级 Supabase 的开源方案。）
但好在发行版也有细分赛道，如果看 Linux 原生 PG 发行版 这个细分赛道，Pigsty 敢说拿个第一不成问题。 EDB、Crunchy 这些大厂搞的十几个云原生 Operator，和 Pigsty 的 Star 数量也在一个数量级，算是打得有来有回。
这至少证明了：一个中国开发者，用正确的方法， 也可以在 PG 全球生态里占有一席之地，拿到一张决赛圈的门票。
Claude Opus 4.5 问答
老冯 2022 年开始全职创业做这个，差不多三年半了。技术储备从 2018 年就开始。 作为开源项目，有一些外部贡献者，但 99% 以上的代码和工作量，是我一个人完成的。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人，怎么做到这些的？其实就是两句话，立足中国，面向世界。
立足中国：规模是最好的试炼场
什么是“立足中国”？ 它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 规模与复杂场景。
Pigsty 并不是在车库里凭空想出来的，它是在探探——中国第二大陌生人社交平台上孵化出来的。 在那几年里，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 250 万全局 QPS 的恐怖流量，是所有核心业务逻辑全跑在数据库存储过程里的极限架构，以及上百套大型物理机集群的高效监控管理。
当时市面上的监控、高可用方案，在这种规模的冲击下，要么不够看，要么不好用。 没办法，逼着我们自己试，自己造，自己整合。 我们是在几百万 QPS 的高压锅里，在一个又一个故障和报警的锤炼下，把 Pigsty 打磨出来的。
这就是“立足中国”的真正含义： 中国拥有全球罕见的互联网规模和复杂场景。这里的海量用户和高并发挑战，就是最好的炼丹炉。 如果一个方案能扛住探探这种级别的压力与复杂场景并解决好这些问题，那它放在全世界的其他场景下基本都是降维打击 —— 利用中国互联网场景独有的规模场景，打磨出世界先进的生产级方案。
面向全球：成为供应链的上游
那什么叫“面向全球”？ 把文档翻译成英文，去海外发帖推广，那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面向全球，是让你自己成为全球软件供应链不可或缺的一环。而想要走向全球，你需要关注的是开发者的体验与需求。
差不多做到 2023 年，Pigsty 运维层面已经很完善了。高可用，备份恢复，监控系统，离线部署，IaC 大规模管理全部整合到了一起，可以无需容器在主流 Linux 上一键交付，但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老冯一直站在 DBA 的视角，做了很多可靠性、可观测性，质量与易用性上的工作 —— 但我忽视了开发者的核心需求 —— 功能特性。
我意识到：扩展才是 PostgreSQL 最大的价值所在。 MySQL 想加向量搜索，折腾很久效果还不好。PG 呢？一个社区开发者写了 pgvector，几个扩展一起赛马，直接把这个赛道卷没了，这就是可扩展架构的威力。
去年我写了一篇文章《PostgreSQL 正在吞噬数据库世界》，发到 Hacker News 火了，传遍整个 PG 社区。核心观点就是：PG 能拳打 Oracle、脚踢 MySQL，靠的是极致的可扩展性和繁荣的扩展生态。
于是我开始做扩展仓库。一开始想借力，等生态里其他项目做完再集成。等了几个月发现等不来，就自己干了。先编译十几个，然后几十个，然后一百多个。做着做着发现：PG 生态里能打的扩展就几百个，官方仓库提供一百出头， 而我一个人整了 437 个。
这个仓库覆盖 14 个 Linux 发行版、x86 和 ARM 两种架构、6 个 PostgreSQL 大版本。仓库里有六七万个 RPM 和 DEB 包。很多扩展得改代码才能编译通过，我前后修了几十个。本来想借力借不到，只能自己干，反而干出了壁垒。最费工夫的苦活，成了最坚固的护城河。但我也不会藏着掖着，而是对公众与同行开放。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 现在不仅仅是终端用户在用 Pigsty。 国外的数据库发行版项目，甚至是一些商业数据库公司，开始直接使用 Pigsty 的扩展仓库作为他们的上游源。
以前，我们是下载别人的代码，用别人的源。 现在，是一个中国开发者维护的仓库，成为了国际数据库同行的上游基础设施。 我们不再只是旁观者或者消费者，我们成了供应商，我们嵌入到了全球 PG 的供应链里。
这是真正的出海：不是去别人的地盘抢饭吃，而是让别人做饭的时候，用你的大米。用这种方式，老冯的发行版开始成为了 PostgreSQL 生态的一块基础设施，成为全球软件供应链的一个节点。
有了从零到一的突破之后，中国的 PG 生态开源软件也能够更容易的走向国际。在老冯的 Pigsty 仓库中，目前还分发三款来自中国的 PostgreSQL Kernel 分支 —— IvorySQL，PolarDB，OpenHalo，以及一些中国开发者的扩展与工具。
邀请
一个人做到现在这个程度，真的很不容易。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打造出一个像 Debian 这样的，全球主流的 PostgreSQL 发行版。那就绝非一人能成了，需要众人拾柴火焰高。所以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向在座的各位发出邀请。共同参与到这样的事业中来。
对于用户的邀请
对于用户来说，你可以免费获得企业级质量的本地 RDS 服务，免去手搓HA，编译安装配置等诸多烦恼，一步到位完成生产数据库自建，开箱即用。
我们邀请您在新项目中尝试 Pigsty —— 反正一行命令就能部署，不满意可以随时换掉。如果愿意向朋友推荐，写下使用心得，投稿博客或者视频，那对于项目来说也是巨大的贡献。
对数据库厂商的邀请
对于数据库厂商来说，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交付给客户的还是一个裸的 RPM / DEB 包，现在你可以选择用 Pigsty 交付一套完整的生产级基础设施。Pigsty 可以成为你们的交付载体。你们专注做内核、做特色功能，Pigsty 帮你们解决周边生态的问题。这是双赢的合作。已经有好几款PG内核分支通过Pigsty获得了完整的 RDS 能力。
作为诚意，原本 AGPLv3 许可证的 Pigsty 本体也将在下个大版本中使用更宽松的开源许可。而像 PG 扩展仓库，PIG 包管理器的的全部代码与基础设施都以 Apache 2.0 许可证开源。
对扩展作者的邀请
对于扩展作者来说，PGEXT.CLOUD 是一个让你的作品触达全球用户的渠道。
你写了一个 PostgreSQL 扩展，怎么让用户用上？自己编译打包适配十几个不同的 Linux 发行版？自己去触达全世界的 PG 用户？如果你有这样的烦恼，也许老冯可以帮到你。
结语
最后，我想用一句话来总结今天的演讲：
与其在两百多个国产数据库里内卷，不如一起打造一个全世界都想用的 PostgreSQL 发行版。
PostgreSQL 已经赢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中国人要不要参与这场胜利，以及以什么姿态参与。我选择的姿态是：拥抱 PostgreSQL，做一个发行版，立足中国，面向全球。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 7 年，即使是一个人，我会继续走下去。但我希望不是一个人走，而是有更多的人一起前行。
谢谢大家。
本文为冯若航在第八届 PostgreSQL 中国生态大会上的主题演讲。
BTW，老冯和 Pigsty 在本次大会上获 “PostgreSQL 万磁王奖”，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