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为什么穷?无论中国美国,主流对此都有种没明说但心照不宣的观点:因为他们懒、酗酒、赌博……曾有条被疯转微博,一位妈妈卖盗版光盘被城管追赶跳入水中,当时,一位女博士点评说北京好月嫂都月入过万了,何必要选这么苦情的生活方式?此微博后被证实为谣言,但抱小孩卖毛片的中年女性的确曾是北京一景。中产阶级的眼界不是穷人的眼界,正如本书作者也苦苦思索,劳工为何不要求加薪,或寻找更高薪工作,甚至组织工会,维护自身权益?答案是,越贫困,越无力。
畅销书女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进入美国底层,体验在时薪6~8美元下,辛勤工作是否能生活下去,她的答案是:不能。除非你跟别人合租房子,或者打两份工。
她在三个城市当过餐厅服务员、旅馆服务员、清洁女工、看护护理及沃尔玛的售货员,她努力工作,也努力尝试收支平衡,为此她曾勇猛打两份工,一周工作七天,每周还能在打工的看护之家免费吃两三餐,这些都帮助了她。但到旅游旺季,房租将上涨三倍,身为女佣的她,只能再次破产。
作者有穷人没有的优势:在前面的几十年,她有高于一般水平的医疗照顾、良好饮食、她常年练举重,身体“是不寻常的结实”。并且,就这个实验来说,她作弊了,她给自己租车,用信用卡付费;每到一个城市,她备有一千多美元的起头基金;她开了外挂,却仍然没有打赢。
不断上涨的房租是穷人的噩梦,作者发现,穷人越来越多住在汽车旅馆。后者可以按天结账,犹如鸦片,诱惑现金紧张的穷人陷进去,微薄的积蓄被烧光,更加不可能有钱租公寓。作者发现有两个男人轮流睡一张床,一个人睡觉时另一个在车上打盹。而我忽然明白卡佛小说里的那些穷人,那些卖掉农庄,揣着全部积蓄进城找工作的一家人,在一间汽车旅馆里住下去,某一天又一声不吭地走掉——他们就是汽车旅馆鸦片的受害者,他们不是走掉,是掉入地狱的更下一层。
作者认为,穷人破产,因为薪水太低,而房租太贵。这一点中国读者想必也深有共鸣。当房租犹如奥运会田径赛道上的博尔特般一路狂奔,穷人只能不停搬家,搬入一间又一间不带家具的公寓,锅碗瓢勺家具又是一笔钱;或入住汽车旅馆胶囊公寓,只剩一张床那么大小的房间,你证悟到睡觉和死亡何其相似。而无法做饭的后果,是你要花更多钱在吃饭上。最终,她,还有我们,均不难发现一条荒谬定律,如果你穷,你就得比不穷的人花更多的钱,才能活下去。这不是美剧中的美国,但它并不陌生。全世界的金钱流动法则相同:钱生育钱,贫困生育贫困。
两个多月的底层生活后,作者的背伤复发、全身起了疱疹,并且,她身为“民主社会主义者”“女性主义者”,对底层人民抱有的博爱之情,慢慢变淡,代之以麻木,甚至仇恨。一个身高不到1米4的女售货员跟她起了纠纷,她看着后者踩着梯子才够得着高处衣服,一股恶意涌上,“希望能看到她啪地一声摔到地上”;而残疾员工忧伤地坐在轮椅里,她看到第一感觉是“至少你还坐着。”——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脱离矿工身份,如果去掉自己的教育程度,也许自己就是现在这样:苛刻、狡猾、满怀怨恨。她没有强调,但读者可以自行总结:穷人仇恨穷人。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却让人难以面对——穷人不都是善良的么?
法国作家塞利纳在他1935年的《长夜行》里写道:“我们之间有五个法郎的隔阂,就足以产生恨,希望他们统统死光。”“五个法郎”,可以换成小升初的一个名额、一个工作机会,甚至仅仅是高峰期公车上的一个座位、它仍然“足以产生恨,希望他们统统死光”。不信你看北京上海贴吧里,那些铺天盖地的“外地人滚出去”。
贫穷是一种专制,它培养自己的奴隶。当你习惯于被剥夺自尊,习惯于被当做一个小偷/懒虫/酒鬼对待,当你常年生活在社会边缘、你存在的意义被抹去,宛如你根本不存在。而打开电视——无论中美——都是老板,男女白领,即使是喊着奋斗的北漂,住的也是你这辈子都住不上的三室两厅,它会让你以为“只有我自己才是不正常的”。精神上的专制就此完成。
开外挂的女作家,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收支平衡。但实在要流浪街头时,她可以挖出自己的信用卡,大吃一顿。可是现实中真正的穷人,她的同事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