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站在路边为你们真诚地鼓掌，看你们风起云涌。”
4月25日，著名调查记者刘万永宣布告别媒体。他在接受《传媒茶话会》专访时对还坚守在新闻岗位上的同行们这样说。
作为有着“藏獒”之称的记者，他在近21载的从业经历中积累了哪些调查经验？在他眼中，怎样才是一名合格记者？
4月27日，《传媒茶话会》独家对话中国青年报深度调查部原主任、高级记者刘万永。
记者应更多地做有硬度的新闻
“我们做报道的应该更多地去做那些有硬度的新闻。”中国青年报深度调查部原主任、高级记者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
什么是有硬度的新闻，这或许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在刘万永看来，调查报道就是有硬度的新闻。
在近21年的记者生涯中,刘万永被报社同事称为“藏獒”。所谓“藏獒”，就是“写稿子比较多的叫‘疯狗’，写稿子比‘疯狗’还要多还要好的叫‘藏獒’”。
从《一个退休高官的生意经》到《公安局政委女儿冒名顶替上大学》,再到《一青年举报同学公务员考试作弊遭跨省抓捕》《公安部处长洗冤录》,刘万永的许多报道均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甚至轰动一时,更是促进了一些法规制度的完善。他3次获得中国新闻奖,获得第十二届长江韬奋奖。
如何才能写出有硬度的新闻呢？不少记者感慨，当今的舆论监督环境发生了变化，让记者有心无力。但刘万永认为，舆论监督环境的变化并不是单纯指所谓的宽松或收紧，最大的变化是网络对于深度报道的冲击。
“尽管网络对新闻报道的广度和深度的冲击才刚刚开始，但影响力已经非常巨大。”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以前做调查报道，一篇稿子在保密的情况下，能够做一周、两周甚至更长时间。但当下的传播环境想找到独家选题很难，找到独家选题又能在保密情况下花长时间去做挖掘、采访、写作就难上加难。
媒体如何适应和应对这些变化？刘万永总结了四条经验：
第一，记者要时刻保持全天候接受信息的一个状态；
第二，记者要有非常强大的分析判断能力；
第三，记者要有迅速反应的能力和强大的执行力；
第四，记者要有很强的抗压和抗打击能力。
如何抢到新闻的“第一点”？
“在新闻竞争日益激烈的当下，能否抢到新闻的‘第一点’至关重要。”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
2009年5月5日，《中国青年报》特别版独家刊发《公安局政委女儿冒名顶替上大学》引起巨大反响，时任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的孟建柱批示要求严肃处理，湖南省相关部门组成调查组调查。
“我是第一个报道此事的记者，但并不是第一个采访被冒名顶替者罗彩霞的记者。”刘万永表示，在他之前已经有湖南和广东的记者采访了罗彩霞。
那么，刘万永是如何抢到这个新闻的“第一点”的呢？
“‘抢占先机’往往比‘后发制人’更能在激烈的新闻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新媒体时代，人人都有麦克风，记者要想拿到独家、获得第一落点，就必须“要像雷达一样，要7*24小时，360度无死角地去搜集信息”，接收的信息越广，捕捉到有价值的新闻线索的可能性也大。
刘万永表示，捕捉到新闻线索后要进行价值判断，然后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完成采访、写作，这样才能争取在第一时间将稿件发出来。
2009年4月27日20时57分，“天涯社区——天涯杂谈”上出现了题为《高中同班同学冒名顶替上大学，我的伤害谁给埋单？》的帖子。这个帖子立刻引起了刘万永的注意，但因当时手头还有其他很多工作，他没有立即跟进。
5月4日，选题通过，刘万永立即行动，通过朋友帮助联系到当事人罗彩霞，并于当日14时10分赶到天津站。一小时后，刘万永见到了罗彩霞，并在接下来的3个多小时里密集采访了5位当事双方相关人员。20时35分，刘万永从天津站返程，22点赶到报社开始写稿到次日凌晨3点。
5月5日，《公安局政委女儿冒名顶替上大学》报道在《中国青年报》推出，从选题通过到见报，用时不到1天。
但只追求速度而放弃核实报道事实，这是应该坚决抵制的。“记者在追求快的同时，还要求稳。”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新闻报道不能“萝卜快了不洗泥”，记者一定要付出时间成本去消除报道中的不安全因素。
此外，刘万永认为，对调查记者的要求，要比对一般普通记者的要求更高。例如做一篇有关法制类的报道，就需要记者不仅要具备新闻专业能力，还需要具备法律知识、法制意识，以及丰富的报道经验。“有时，同一个意思不同的表述，结果可能天差地别”。
2005年5月18日《中国青年报》冰点栏目刊发了刘万永采写的特稿《一个退休高官的生意经》，当事人王亚忱（原辽宁省阜新市市长、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及其儿女王晓军、王晓云起诉《中国青年报》名誉侵权，三原告要求被告赔礼道歉、恢复名誉，并赔偿损失共220万元。
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之所以会引发诉讼是因为文中提到XX“携款潜逃”的不当表述，“如果当时经验丰富点写成‘拿了200万后不知所踪’或者‘联系不上’，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但可能就不会引发官司。”
“新闻是非常需要传帮带的行业，老记者的陆续离职会造成断层，这个断层需要年轻记者花更多时间和经历去弥补。”刘万永表示，传承是新闻行业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课题。老记者的经验和教训能够让年轻记者有效避免重复犯的一些类似错误，因此，一些老记者因种种原因离职转行，对媒体来讲是较大的损失。
新闻行业需要耐得住寂寞的记者
在新闻行业奋斗20多年，刘万永载誉离开，在他的眼中，怎样才是一名合格的记者呢？
“记者首先要对这份职业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只有这样才能在各种得失面前保持平常心。此外，记者还需要愿意干活儿、能干活儿的能力。”刘万永告诉《传媒茶话会》。
除了这两个基本要求，“对底层大众的人文关怀”是刘万永认为记者最重要的素质。他表示，“拍照摄影、采写编评都是可以在工作中逐渐提高，但对他人的关怀之心，对普通人权益的重视，恰恰是一个记者和一个媒体最重要的责任”。
2007年1月18日，刘万永到山西某地法院采访，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坐着一名一身白衣的老妇，手里拿着一沓材料，不哭不闹，神情漠然。
多年来，刘万永都会想起这个场景，他问自己：她是谁？她要说什么？如果我们不去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我们能不能保证，她是不是我们的未来?
“记者看上去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职业，但很多时候需要记者耐得住寂寞。”在刘万永看来，记者的大多数工作都是比较庸常的，在急剧变化的传媒格局下，记者能像过去一战成名，靠一篇稿子成名，已经很难了。
如何在庸常中体现记者和媒体的价值，取决于记者的新闻理想。刘万永表示，希望更多有新闻理想的优秀年轻人能够加入新闻行业，成为这个行业的新鲜力量。
在谈及舆论监督环境时，刘万永说“最大的变化是网络对于深度报道的冲击”，这是这位新闻老兵离别时的真实感言。
从《传媒茶话会》前年关注过的“红黄蓝事件”，到眼下的京东刘强东事件，不断反转的舆情均折射出网络时代这个“最大变化”对传媒生态的巨大改变。
面对热点焦点事件、重大网络舆情，一些媒体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轻率发出未经核实的报道，心浮气躁的种种表现一次又一次让社会大众目瞪口呆。事实上，媒体权威性、公信力也在这一次又一次中不可避免地流失。
信息过载的网络时代，真实的报道，优质的内容，仍然是媒体竞争最值得看重的东西。如果因为传媒变革一时的不适和压力，丢掉追求新闻真相、生产优质内容这个优良传统和新闻人的初心，媒体只会落得个舍本逐末、鸡飞蛋打的境地。
《传媒茶话会》总编辑：陈银峰
刘万永
中国青年报深度调查部原主任，高级记者。中共十八大代表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专业硕士业界导师，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专业硕士业界导师，清华大学法学院专业硕士联合导师。
代表作有《一个退休高官的生意经》、《公安局政委女儿冒名顶替上大学》等。2015年出版专著《调查性报道》（人民日报出版社）。2018年出版《新闻采访与写作》（合著）（中国人民大学“十三五”规划教材核心教材，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注：本文图片均由刘万永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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