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定动作”年年写，
为何你写不出新东西？
别人却能写上头版头条去？
先扪心自问你用心了吗？
再扪心他问，
“大佬，你的秘诀是什么？”
2018年“新春走基层”活动期间，人民日报社地方部副主任费伟伟采写的一篇报道《“金张渚”又回来了》，讲述了江苏省宜兴市张渚镇省庄村的村民是如何创新发展，过上红火日子的。该篇报道作为专栏开栏之作登上头版头条。
这个小镇的新闻为何能上头版头条？作者在哪些地方花了心思？以下为作者的写作自述。
连续好几年，“新春走基层”活动都没有单篇报道上过《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上过的几个头条，都是两篇以上的组合式报道。
几年前，我参加过“新春走基层”活动，采写的报道《“金张渚”又回来了》（见文末），作为专栏开栏之作刊登在本报头版头条。这个单篇报道为何能上头版头条呢？
事实上，若说细节扎实，不如说内容厚实，富思想性。
回顾一下此稿的采访经过，或许能给年轻记者一点启发。
2018年“新春走基层”活动前夕，我因老父亲病重，在即将值夜班前匆匆回了趟老家无锡，时间紧没作采访安排。恰值江苏省委宣传部组织驻苏中央媒体到无锡采访，本报由分社贺社长带队。无锡很重视，主要领导出来介绍情况。就在活动前一天，贺社长突然让我代他出个场，道省里有重要活动，他分身无术。奉命替补，听完会就中午了。用工作餐时，邻座是位副市长，一问，管农业。我对工业比较熟悉，在经济部时当过多年工业组组长，对农业农村这块较陌生，可又不想错过眼皮底下的机会。聊点啥呢？
“农，天下之大业也。”2017年10月召开的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并写入党章。会议强调，“巩固和完善农村基本经营制度，深化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完善承包地‘三权’分置制度”。2017年底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提出，“完善承包地‘三权分置’制度，完善农民闲置宅基地和闲置农房政策，深入推进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因此，完善农民闲置宅基地和闲置农房政策，探索宅基地所有权、资格权、使用权“三权分置”改革，成为当时社会热议的一个话题。
无锡人杰地灵，领风气先，素来崇尚“务实习动”，用明末东林党人的说法便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想来在“适度放活宅基地和农民房屋使用权”这方面，当不会甘居人后吧？
果然，我给那位副市长抛出这个问题后，他兴致倍增，报道线索就这样聊出来了。
好选题岂容错过。第二天我就请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带路直奔宜兴张渚镇，来个“新春走基层”。
这个选题切口小，线索清晰，采访量不大。来龙去脉问清后，村干部领着，我把龙隐江南一期14户村民出让的15幢房，能看的都看了遍，回到酒店又和大家漫聊。60多岁的本村员工卞菊仙路过时，龙隐江南酒店董事长杨伟春把她喊了进来，他对大家说：“卞阿姨是公认的最佳员工，吃年夜饭我要给她发一只大红包。”
此前大家一直在闲聊，气氛很轻松，村党总支书记杨来强便笑着接过口：“你那个哪里能叫‘大红包’，这次农村工作会，中央给我们发的才叫‘大红包’么。”在场的几位镇、村干部乐了，你一句我一言地说笑了一番。听着他们的对话，我顿时眉头一展。
一同采访的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后来说，开始看你采访，一步一步地能猜到你想做啥。可转了几个村民家都差不多的你却还要转，回到酒店又是东一搭、西一搭漫无目的地聊，就觉得有点不大靠谱。等报道登出来，看了文章结尾那部分，才明白你东问问西问问的，原来脑子里先已有个东西在那里了。
我笑。脑子里先有的这个东西，就是对大局的把握、对故事背景的理解。如果不了解大局，不了解以前农民闲置宅基地和闲置农房的状况，就认识不到这个话题所具有的时代特点。
“新春走基层”专栏稿的文体特色是现场特写，特别强调现场感。但现场感并不等于就是到了现场多描写点场景，如果场景写了不少，无非只是堆在一起的碎片，那么，这样的现场又有何意义呢？
普利策奖评委、1988年普利策新闻专题写作奖获得者雅基·巴纳金斯基说过这样的话：“故事，是寓意之言。要带着意义去写故事、整理故事，讲出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只有这样，每一个传说才能超越它本身的边界，承载某种更大、更重要的讯息。”
这次采访，由于在抵达现场前已明确所要采访的故事的意义，所以采访的每一步自己心里都很清楚。故事本身采访不难，难在如何通过现场，自然而然地写出故事所蕴涵的意义。着意多转多聊、营造聊天氛围，正是为了催生并捕捉住那些“带着意义”、富有张力的话语和场景。
从另一种意义说，这是更高层次上的现场感，不只是观察和感受现实场景，不只是依赖于现场、局限在现场，而要突破时空，融入记者自身的感受、对时代的感受、对历史变迁的感受。人民日报是第一党报，人民日报记者的责任、使命也格外重大。有情怀，报道才不会局限于一己一地的小世界；有情怀，才会有境界、有胸怀，超越一事一策的眼光，超脱一时一地的格局。
这篇“新春走基层”报道刊于2月2日。就在2月4日，本报第二版以五分之三篇幅，由中央农办主任韩俊解读中央一号文件，核心话题就是：适度放活宅基地和农民房屋使用权，不是让城里人到农村买房置地，而是吸引资金、技术、人才等要素流向农村，使农民闲置住房成为发展乡村旅游、养老、文化、教育等产业的有效载体。
由此可见，《“金张渚”又回来了》这篇报道，与中央政策的响应度之高。
因此，“新春走基层”要发现、采写的现场，既要典型，又要能见出思想，才能以事见理。就像一棵大树，只是长得高大，但木质不密，根系不深，仍算不得好材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小切口要反映大主题，微故事能透视大格局。这就要求生动之外，记者要对故事的意义，具备透彻、深刻地把握和理解。
以下为报道文章：
“金张渚”又回来了
费伟伟
寒冬腊月，雨雪交加，不是旅游佳季。然而，位于江苏省宜兴市张渚镇省庄村的龙隐江南度假酒店，却红火依旧。
白墙、青砖、黑瓦，木廊、流水、篱笆，江南民居风格；屋里、墙上、路边，罐、瓮、坛等泛着光，地方特色浓郁；最令人欢喜的，是纯朴的村民，房是他们的，让设计师一打扮，就变成了乡风扑面、吴冠中的画一般美，而他们就生活在画里，也工作在画里。龙隐江南50多个员工，47个是本村村民，原先在家弄弄菜地、带带小孩的阿婆、阿姨，现在操着吴风土音的普通话，和游客打着招呼，说地谈天。
南接浙江长兴，西南与安徽广德相望，张渚一脚踏三省，历史上商贸发达，有“金张渚”美名，但随着社会变迁商贸改道，逐渐被边缘化，前些年村村炸山采石搞加工。“那时你晴天来，开车要开防雾灯。雨天来，只有刮雨器那块干净。”副镇长胥静逸说，“外面笑话我们，说‘张渚’得改‘脏渚’。”
“我们村采平了两座百来米高的小山。”省庄村党总支书记杨来强接上话茬，“幸亏市里按中央绿色发展要求，关停矿场，用竹海茶洲打造苏南生态旅游核心区，老百姓人人说好。”
但张渚该如何振兴？镇里调研发现，不少村民进镇入城，留下老人守着一幢幢闲置空房，能不能用来发展“民宿”带动旅游呢？
这事阿婆阿姨们做不来，社会资本又不肯做一家一户生意，得政府组织，可这却与宅基地政策相左。张渚镇探索：宅基地所有权、资格权不变，在使用权上做文章——引资租赁经营。在宜兴经营了近20年酒店业的杨伟春2016年欣然而至。他与镇政府、村委会签下经营15年的三方协议，省庄村金家组77户村民，有14户出让15幢房，流转20多亩地。龙隐江南对这些农房结构不动，外立面强化民居元素，内部设施全部现代化，装了地暖，冬天也不冷。
手机拨通，那端传来龙小强妻子罗传红的笑声，“感谢村里给我们办了桩大好事，现在一年就能多得四万五房租。”龙小强全村最困难，父母借十几万为他盖房结婚，房盖完都没装修。不久，母亲车祸身亡，父亲治癌症又欠十几万。送走父亲，夫妇俩进城打工还钱，没想到这闲下七八年的空房变成了摇钱树。“2018年我们就可以把账还清了。”罗传红笑着说。
64岁的卞菊仙也受益匪浅。她33岁那年丈夫采石摔伤瘫痪，独自把一双儿女带大。去年初送走丈夫，就到龙隐江南上班，一个月3200元，每天还有两餐饭。看她辛苦了几十年的老姐妹说，她从前像只煨灶猫没精打采，现在走路都带风。龙隐江南董事长杨伟春更满意：“卞阿姨是公认的最佳员工，吃年夜饭我要给她发红包。”
“你那是‘小红包’，党中央给我们发的才是‘大红包’。”杨来强说，“去年底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明确了宅基地三权分置政策，我们一颗心落进肚皮里，中央这不发了‘大红包’嘛。”
一句话落满堂笑。“对对，我今年要上二期、三期，摸过底了，村民看我们做得这么红火，又有45户想加入。”杨伟春说。
“现在张渚真的成了苏南生态旅游核心区的核心，”胥副镇长透露，有3个度假酒店也建成运营，今年还有5个项目准备开工，“我们‘金张渚’的好名声又回来了！”
费伟伟，人民日报社地方部副主任。曾任《市场报》《中国能源报》副总编辑，人民日报社福建分社社长。曾六获中国新闻奖，并获范敬宜新闻教育奖。著有《编采逸兴》《新闻采编评析》《新闻采写评》《人民日报记者说：好稿是怎样“修炼”成的》《人民日报记者说：好稿怎样开头结尾》《人民日报记者说．好稿怎样讲故事》等，主编《人民日报记者说：典型人物采访与写作》《增强＂四力＂专题解读》《人民日报记者这样讲故事》等。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城市党报研究”
原文发表于《城市党报研究》2022年第5期（原文有所删减）
作者：费伟伟
编辑|叶莉
值班编辑|陈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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