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深秋，上海黄浦江边的风已经带着凛冽的寒意。26岁的赵明远裹紧灰色夹克，站在外白渡桥上，望着浑浊江水滚滚东流。他口袋里揣着刚取出的全部积蓄—八千元钱，这是他在机械厂三年工人生涯省吃俭用的全部成果。
“小赵，你还年轻，不该在厂里埋没了。”师傅喝醉时总拍着他的肩膀说，“现在外面机会多，特别是股票这东西，听说有人赚了十几倍。”
第二天，赵明远请了假，骑着自行车来到刚成立不久的西康路101号证券营业部。大厅里人头攒动，汗味、烟味和激动的呼吸混杂在空气中。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几只股票的价格：豫园商城、延中实业、飞乐音响...
“我要买股票。”赵明远对柜台后的工作人员说，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买哪只？多少股？”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闭着眼随便指了一个：“就这个，豫园，全买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笔股票交易——以每股180元的价格买入44股豫园。他不知道的是，这只股票在随后两年里会一路飙升至一万多元，成为中国股市早期的传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起初的几个月，赵明远几乎每天都去营业部看行情。当他看到豫园商城的价格突破1000元时，整个人都恍惚了。八千变四万，这是他三年工资的总和。
“我就是股神！”年轻的他暗自得意，开始研究各种技术图表，自认为掌握了股市的奥秘。
然而，1992年5月21日，上证所放开股价限制，大盘单日暴涨105%。在全民炒股的狂热中，赵明远又投入了所有利润加上借来的五万元。他相信股市会永远上涨，财富会无限增长。
但这种狂热在1993年春天戛然而止。当大盘从1558点一路下跌至777点时，赵明远账户里的财富蒸发了一半。他第一次体验到失眠的滋味，整夜对着天花板计算损失。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营业部里一位老股民。
老人笑了笑：“股市就像这黄浦江，有涨潮就有落潮。你以为能永远涨上去？”
那天晚上，赵明远在旧书摊上看到一本泛黄的《金刚经》。他随手翻开，看到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心中猛然一震。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经历第一次重大亏损后，赵明远变得谨慎起来。他不再频繁交易，开始认真学习公司财报和经济周期。1996年到2001年间，他逐渐形成自己的投资风格——选择有实实在在业绩支撑的股票，在低估时买入，耐心持有。
这期间，他结识了在证券公司工作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家。当1999年“5·19”行情爆发，网络股鸡犬升天时，他没有追逐热点，而是坚守在那些看似“传统”的制造业股票上。同事笑他太过保守，他却说：“我只赚自己看得懂的钱。”
2001年6月，上证指数达到2245点历史新高，全民再次陷入炒股狂热。连小区看门的大爷都在讨论股票代码。赵明远却感到隐隐不安，他陆续减仓，将大部分资金转入银行定期。
妻子不解：“行情这么好，为什么提前退出？”
他回答：“当扫地大妈都在给你推荐股票时，风险已经大于机会了。”
果然，随后的四年熊市，大盘一路跌至998点。许多曾经的“股神”被打回原形，而赵明远因为提前离场，保住了大部分利润。
《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他逐渐明白，在股市中执着于过去的盈利模式，或预测未来的走势，都是徒劳。唯有当下对公司价值的客观判断，才是投资的基石。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2005年，中国股市迎来股权分置改革，新一轮牛市悄然启动。已是不惑之年的赵明远，敏锐地察觉到机会。他将资金分散投资于金融、地产、资源等板块，并坚持长期持有。
2007年10月16日，上证指数创下6124点的历史高峰。赵明远账户的市值达到五百多万，相当于他当工人时三百年的工资。
然而，极度狂欢之后是深渊。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股市如自由落体般坠落。到2008年10月，大盘已跌至1664点。
这次暴跌中，赵明远也未能完全幸免，账户缩水近半。但与周围人的恐慌不同，他异常平静。
“你不难过吗？”妻子问。
“财富来去，本是常态。”他淡淡地说，“重要的是我们经历过、学习过、成长过。”
那天下午，他带着十岁的儿子在江边散步。儿子问：“爸爸，为什么江水总是流向大海，却永远流不尽？”
赵明远望着奔流不息的黄浦江，忽然明白了《金刚经》中“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的深意。股市如同江水，看似有涨有落，有来有去，但其本性空无永恒。执着于捕捉每一个波浪，只会让自己疲惫不堪；接纳其本然的波动，反而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2015年，又一轮杠杆牛市的狂欢与崩溃。这次，赵明远几乎完美地逃过了顶部的暴跌。不是因为预测准确，而是因为他已经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投资体系——在众人贪婪时恐惧，在众人恐惧时贪婪。
当千股跌停、流动性枯竭的极端情况出现时，他反而开始逐步建仓。他选择了那些基本面良好、只是因为市场恐慌而被错杀的优质公司。
“现在买股票，不怕继续跌吗？”老朋友问他。
“我买的不是明天的涨跌，而是公司未来十年的价值。”赵明远回答。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随着市场逐步回暖，他的投资在一年内实现了翻倍收益。
如今，赵明远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他仍然每天关注股市，但不再为短期波动而喜忧。他将更多时间用在读书、喝茶和与家人相处上。他还成立了一个小型的投资读书会，与年轻人分享他三十年来的心得。
“最重要的是认识自己，”他常对年轻投资者说，“股市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每个人内心的贪婪与恐惧。”
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全球市场恐慌性下跌。赵明远的账户再次出现大幅回撤。面对这次危机，他既没有恐慌性抛售，也没有盲目抄底，而是静静地观察、分析、等待。
一天晚上，刚上大学金融系的孙子与他视频：“爷爷，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操作？”
赵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了自己的第一笔投资：“1990年，我买了44股豫园商城。如果我一直持有到现在，经过多次拆细、送股、分红，那笔投资已经变成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但我在1993年就卖出了大部分。”
“后悔吗？”
“不后悔，”赵明远平静地说，“因为以我当时的认知，只能做到那一步。投资本质上是一场修行，是我们认知的变现。超出认知的钱，即使偶然得到，最终也会还给市场。”
他继续说道：“《金刚经》里，须菩提问佛：‘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这也是每个投资者终其一生要回答的问题。我的答案是：以无所住之心，生清净之念；以无我之态，观市场之法。”
孙子在屏幕那端若有所思。
知我说法，如筏喻者
三十多年的股市沉浮，赵明远见证过一夜暴富的神话，也目睹过倾家荡产的悲剧。他深知，在无常的市场中，唯一能把握的是自己的心。
2022年春天，赵明远被确诊患有帕金森综合征。手开始不自主地颤抖，但他仍然每天坚持阅读和思考。
一天，他翻出1993年买的那本《金刚经》，书页已经发黄脆化。在最后一页，他写下了一段话：
“股市如人生，充满无常。三十年来，我曾在牛市中狂喜，在熊市中绝望，最终明白：投资之道，不在战胜市场，而在战胜自己；不在获取财富，而在认识本心。一切涨跌，皆为镜花水月；所有得失，不过过眼云烟。重要的是，在这场修行中，我们是否变得越来越慈悲，越来越智慧，越来越自在。”
合上经书，窗外阳光正好。赵明远的嘴角浮现出平静的微笑。
他知道，就像《金刚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股市的起落，财富的来去，都如同梦中的景象，水中的月影。真正的投资者，不是追逐幻影的迷途者，而是清醒的观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