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的另一种面孔
——评旅美舞蹈家殷梅的《舞与创造思维》
武汉创意天地国际艺术节的跨域艺术展上，旅美舞蹈家殷梅女士的《舞与创造思维》，以一袭巨大的白布卷轴铺地，卷轴的一端置放着玫瑰纱裙，另一端矗立着多媒体影像，与悬于上方的若干古典画框装置，构成一种独特的空间关系……静默中，殷梅着白裙入画，圣洁地执电动可控的振翅白鸽于手中，似带着童话般的遐想走进诗意的梦境，抑或为这纷乱的世界虔城地祈祷和平……无声的良久舞动中，她手中振翅的白鸽，与那些画框一起飞升到头顶上空……
接下来，他轻轻踏着似由远处飘来的音乐，舞至玫瑰纱裙身披其中，在白布卷轴上完成了一次仿佛化茧为蝶的蜕变（茧蝶的蜕变，不是梦幻与现实、阴谋与爱情、远行与回归、救赎与沉沦、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幻化、超度和寄情，是以切肤的骨裂筋断，换取纵然短命也在所不惜的鬼门关下生离死别的人生艳遇）；然后，又宿命般匍匐于画布中央装满了抹茶粉的方框内，带着生命降临的翻滚挣扎、伸展起卧，扬手间，空气里弥漫起一阵阵抹茶粉的清香（殷梅说，茶道有悠久的历史，茶道如修炼一样，是用全部的精力做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茶粉包含着艺术和人生的哲理）……
而后，便进入了往画布上泼洒橘红颜料、涂抹四肢的高潮预示，再看她与颜料画布的轻舞漫步、惊艳绝尘的生命倾诉……直至肩披手执浸透了黑墨的布帛，无限恣意地挥洒于有限的画布区域，腾挪中有关节骨骼支撑的生命张力摧枯拉朽，静卧里有山呼海啸的生命喘息直达心底，良久良久，在画布上留下她肢体激情划过的印记（不，或可说是心灵拷问的擦痕），将她的身体修辞归于静谧的无极……没有具象的故事，却又充满了由观众各自想象的故事性。这种唤起观众参与其中的互动与自省，正是舞蹈家殷梅所追求的。从她对这个作品的演绎，不难看得出，她在中国所汲取的文化滋养，使得她与西方艺术的融合中，仍有着抹不去的文化基因。她的关于现代艺术的积极思索和经验积累，支持着她的艺术见识。远不像某些走出国门的“艺术家”，即使流亡在美国也一样目中无人，令人难以接近而自我孤立。
在“与殷梅对话”论坛上，多有于会者在“激动、震撼、纠结、思辨”的评价和感叹中，不甘于自己对舞蹈主题和故事的肤浅认知。我静静地听着不由联想到毕加索的趣闻轶事——大意是：在毕加索的一次画展上，有位观众对他说，虽然很喜欢他的画但就是没有看懂……此时恰有鸟儿鸣叫飞过，毕加索问，你到那鸟的叫声了吗？答，当然。好听吗？好听。你听出它叫的意思了吗？这……毕加索说，你觉得好就够了，懂或不懂没那么重要。我想殷梅的《舞与创造思维》的演绎，还是需要人懂得的。但它并不阻“不懂”者于门外，至少，欣赏她是没有门槛的。
我曾经在前年一个冬雪的夜晚，于京城民族文化宫剧场，观看过她为北京舞蹈学院编排的现代芭蕾舞剧《古色今香》。今天，我又应邀站在“围观”者的后面，犹如静观殷梅“关于放飞理想和摆脱困境的挣扎”过程中，非常诗意的对身处社会的深刻思辨，与追问生命认知自我的救赎……人们总说女人的天空，在烟火尘世和灵性世界的自由穿梭中，被男人社会挤压得很低。但是，只要你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生命欲望的光芒并怀有不灭梦想的人，就应该像生命之花，倔强地朝着梦想的天空吐蕊绽放。 就像罗丹雕刻刀下，上身为人下身是马的《马人》，虽受困于不能够成为完整的人，也难以成为原来的马。但，毕竟还是经历了一次不问成功与否的挣扎过程。
严格地说，对舞蹈始终抱持着初恋的热情、宗教的虔诚和殉道精神的殷梅的《舞与创造思维》，压根儿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舞蹈，而是以打包的形式，融时间（音乐）、色彩（颜料与墨汁）、人物（肢体）、装置、绘画、书法、茶道、太极和多媒体影像诸元素，跨界混搭的集约交汇。传递出即不同以往，又别开生面的空间关系，在解构与建构之间建立起一种新的表达方式。以卸掉背负在身上的舞蹈不能承受之重。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以及物质生活对艺术观念的影响，真正的舞蹈家，往往不再靠单纯的肢体炫技征服观众了。因而，在她用肢体和心灵演绎的《舞与创造思维》中，我没有看到习惯了的传统舞蹈动作，倒是看到了很多用心灵传递出没有语言胜似语言的情感表达，随肢体转换的心理动机。至于这些动机究竟来自肢体、肉体、心里、灵魂深处的哪里？就如同虽为老生常谈，却不能不谈的“一千个观众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任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有媒体人说，这是一次颠覆了传统舞蹈概念的后现代作品。我不大赞成所谓“颠覆”的说词。倒是更愿意称其为一次接力传统舞蹈的跃进。
值得评述的是，她的演出形式，不仅仅是打破习惯了的常规观演关系，即推到“第四堵墙”、破出“三面台框”，追求一种新的浓缩表演空间、拓展非纯粹舞蹈的思维空间的哲学表达。在现当代或后现代匆忙建立起来的对现代艺术的判断和认知，尚带有一定盲目性的“现在进行时”，借助中国元素（太极、茶道和书法），弥补外来学术思想对中国文化及艺术观念影像的不足，进而找到相应的认识和方法、形式和态度——即所谓“舞与创造思维”，如修辞学一样，在她设定的各种规矩限制中，完成节奏、幅度、速度强烈对比造成的，视觉和心理冲突的肢体叙述。获得最大能量的艺术潜能的释放。所以，殷梅的舞蹈世界里，对哲学意味的追求没有那么多深奥难懂的，为观念而观念东西。在我看来，它的“实质”就是两个字，“天性”。只是在借不同的动机，展示不怕不明白、不怕不深刻的观念的维度，摆脱那种裹在面面俱到的华丽累赘的辞藻语汇里，做言不由衷的装腔作势状，沦为被金钱堆积的“大制作”，殖民为物质性的意识形态。应该说较之传统的或者说习惯了的舞蹈，当代舞不仅仅是一次供观众欣赏的新的舞蹈形态。更应该是通过肢体语言，激发创造力、扩展想象力、释放情感能量的修行过程。在身体的觉悟中，舞者不再去定义舞蹈，观众也不再以固有的观念去看舞蹈。如此，与观众建立起对话与沟通的关怀与理解，进而进入积极的思考，从容地面对人生。在“安静地看”的最佳状态里，不难发现，殷梅的舞蹈，在一味“表达自己”为主体的经验里，由告别手舞足蹈的技艺，迈向逻辑思维的哲学层面，试图从当下多元世界的，多义而又庞杂的表达中，张扬出极简主义形而上的诉求仪式，并借此来告知和安慰我们在形而下的现实里的不幸和哀痛。完成一次舞蹈艺术之旅的个体迁徙……至于她将会给今天舞蹈艺术带来多大的影响或冲击，让我们拭目以待。
行笔中，回忆她的《舞与创造思维》，似乎那童年的梦，少年的歌，青年的诗，盈满了太多的温柔思恋……然而，时间不会停留，更不会重复。在扬手是春，落手是秋的一扬一落间，铅华洗尽，浑身涂满了岁月印迹，遍体是流年风霜……仿佛总有种声音在提醒人们：生活纵使平淡，也一样能堆积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精彩，感动我们的生命与心灵；日子虽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远，人生就在希望与失望之中完成了成熟的蜕变。这里面，似有一个“禅”字，还有一个“悟”字，更有一个“哲”字。“禅”“悟”“哲”三层语义，浓缩了无力挽狂澜的世事沧桑中的千言万语……悠悠的心得就是，醉心于水淡、茶清、梦好。
相较于以政绩示繁荣的幼稚动机主导下，接纳“命题”创作的艺术生产，由于创作者失去了“平常心态”的热情本质和主动思考，存在着太多较为普遍的舞美服装“奢靡化”、创作思想”概念化”、艺术形象“面具化”等倾向。在艺术的名义下，一边进行着民族特色有皮没毛的中国式“大制作”，一边借机捞取资本嫁接的私下分赃。甚至，连正常的批评也成了一种嫖娼拉客似的“尺度软化”的褒扬，更不消说在赛事活动中把评委一网打尽的腐败式得奖。几乎把俗鄙的智慧玩潜规则的默契游戏，当成了为文化发展所做的努力方向。
2014.10.21·湖左岸·
2014.10.22改毕于黄浦江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