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7 月,李东生站在越南同奈省的 TCL 工厂车间里,看着流水线上正在组装的智能电视,忽然想起 25 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1999 年,刚收购完香港陆氏在这里的旧厂,他带着团队调研当地市场,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打断了会议 —— 村民家里的电视在雷击后冒出黑烟,而当地经销商抱怨:“中国电视好看,但不经‘打’。”
一周后,TCL 的工程师在电视机主板上加装了防雷模块;又过了一个月,一款标注着 “超强信号 + 防雷击” 的彩电摆上了越南农村集市的货架,售价仅比普通机型高 10%。年底结算时,这款 “本土化定制款” 贡献了越南市场 60% 的销量。

这个细节,后来成了 TCL 全球化战略的 “基因密码”。从 20 世纪 90 年代的 “外贸代工”,到 2025 年成为覆盖半导体显示、新能源光伏的全球化科技集团,TCL 用 26 年走完了西方企业半个世纪的路。其海外营收从 590 亿元(2020 年)飙升至 1253 亿元(2025 年),年均增速 17.6%;北美、欧洲市场营收占比分别达到 20%、13%,中国内地市场占比则从 2005 年的 70% 降至 2025 年的 30%。
《大牛聊出海跨境》牛建涛老师总结,成功的全球化企业,往往是 “全球布局” 与 “本土深耕” 的平衡者。TCL 的故事,正是这一逻辑的鲜活注脚 —— 它既踩过 “并购陷阱” 的深坑,也蹚出了 “供应链本土化 + 渠道全域覆盖” 的新路,最终在 “去中国化” 的全球产业浪潮中,构建了 “4+N” 的韧性运营体系。
全球化的 “学徒期”(1999-2004):从代工到并购的试错
20 世纪 90 年代末,中国家电企业的全球化路径高度一致:依托低成本劳动力,承接跨国品牌的代工订单。TCL 也不例外 ——1998 年,其彩电出口量的 80% 来自为 GE、飞利浦贴牌生产,利润率不足 5%。
但李东生的焦虑在于:“代工赚的是‘辛苦钱’,品牌和渠道都在别人手里。”1997 年亚洲金融危机后,外贸订单锐减 30%,更让他意识到:没有自主品牌,就没有全球化的 “生存权”。
1999 年的越南收购,是 TCL “品牌出海” 的第一站。当时的越南市场,日韩品牌占据 70% 份额,中国产品被贴上 “廉价低质” 标签。TCL 的破局之道,是 “用本土思维做本土市场”:
1、产品本土化:针对越南多山地、信号弱的特点,优化天线接收模块;针对雷雨天气,加装防雷装置;
2、渠道本土化:放弃大城市百货商场,直接与农村地区的 “夫妻店” 合作,铺货成本降低 40%;
3、团队本土化:招聘越南籍销售经理,要求 “能喝米酒,能讲方言”。
到 2003 年,TCL 在越南的市场份额突破 15%,成为仅次于三星的第二大彩电品牌。

并购汤姆逊:“敦刻尔克式的惨败”
2004 年,TCL 迎来全球化的 “高光时刻”—— 以 3.149 亿欧元收购法国汤姆逊的彩电业务,组建全球最大的彩电企业 TTE,同时获得 “Thomson”“RCA” 等品牌的 20 年使用权。李东生当时在发布会上说:“这是中国企业第一次兼并世界 500 强,我们将用 18 个月扭亏。”
但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1、技术错判:汤姆逊的核心技术是 CRT 显像管,而当时全球市场已转向液晶面板,TCL 不仅没拿到平板技术,还要为过时的产能买单;
2、文化冲突:法国员工拒绝 “底薪 + 提成” 的薪酬制度,认为 “这是对专业人士的侮辱”;管理层会议上,中方团队讲 “效率优先”,法方团队讲 “工会规则”,一次决策往往耗时数周;
3、财务黑洞:2005 年,TTE 亏损 9 亿元;2006 年,亏损扩大至 19 亿元,李东生在内部信中承认:“我们低估了整合的难度。”
TCL 的并购失败,本质是 “战略机会主义” 的代价—— 它试图用 “低成本制造” 嫁接 “西方品牌渠道”,却忽视了技术代差、文化隔阂与管理能力的匹配度。这场并购,后来被李东生称为 “全球化的敦刻尔克”,但也让 TCL 真正理解了:没有核心技术与本土化管理,并购只是 “买了一堆包袱”。

全球化的 “转型期”(2008-2018):技术补课与本土化深耕
2008 年,TCL 陷入成立以来的最低谷:TTE 持续亏损,手机业务因并购阿尔卡特陷入停滞,股价跌至 1.2 元。李东生在一次高管会上拍板:“要么等死,要么砸钱做上游。”
2009 年,TCL 联合深圳市政府,投资 245 亿元建设华星光电 8.5 代液晶面板生产线 —— 这是中国首个自主建设的高世代面板项目。当时的质疑声铺天盖地:“韩国三星、LG 已经垄断了面板技术,TCL 是找死。”

但李东生的逻辑很清晰:没有核心零部件的控制权,全球化就是 “空中楼阁”。华星光电的突破,彻底改变了 TCL 的产业地位:
2012 年,华星光电实现量产,TCL 彩电的面板成本降低 20%;
2020 年,华星光电建成 9 条面板生产线,总投资超 2700 亿元,成为全球第二大液晶面板供应商;
2025 年,华星光电在 Mini LED、印刷 OLED 等前沿技术领域的专利数突破 1.2 万件,支撑 TCL 高端电视在北美市场的均价提升至 800 美元。
《大牛聊出海跨境》牛建涛老师指出: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取决于其控制 “高附加值环节” 的能力。华星光电的布局,让 TCL 从 “组装商” 升级为 “核心部件供应商 + 终端品牌商”,彻底摆脱了 “卡脖子” 风险。

供应链本土化:“Local for Local” 的实践
2018 年,中美贸易摩擦升级,美国对中国家电加征 25% 关税。TCL 的应对之策,是在墨西哥重启 MASA 工厂 —— 这家位于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亚州的工厂,成为 TCL 规避关税的 “桥头堡”。
但 MASA 工厂的价值,远不止 “避税”。TCL 在这里实践了 “供应链本土化 2.0 模型”:
1、原材料本土化:五金背板、包材等低附加值部件,全部从墨西哥本地供应商采购,物流成本降低 35%;
2、高附加值部件 “直送”:液晶面板等核心部件,由华星光电直接发往 MASA 工厂,避免经中国中转的关税;
3、供应商共生:TCL 为本地供应商提供订单担保,并共享生产管理系统,帮助其提升良品率 —— 到 2025 年,MASA 工厂的本地供应商占比已达 80%。
在人员管理上,TCL 坚持 “尊重本地文化,由当地人管当地人”:MASA 工厂的关键岗位均由墨西哥籍管理者担任,每周召开 “员工沟通会”,根据当地习俗调整排班(如墨西哥亡灵节放假 3 天)。这种模式,让 MASA 工厂的员工流失率从 2018 年的 25% 降至 2025 年的 5%。
这种模式为 “全球 - 本土融合(Glocalization)”:企业在全球统一战略下,赋予本地团队充分的决策权,以适应不同市场的规则与文化。
渠道全域覆盖:北美市场的 “逆袭”
2017 年,TCL 电视进入美国市场时,面临的是 “零品牌认知” 的困境。其破局策略,是全域渠道渗透 + 精准定位:
1、覆盖主流渠道:与亚马逊、沃尔玛、Costco、Best Buy 等六大零售商合作,2024 年在全美 1050 家 Best Buy 中铺设了 606 个形象墙、907 个展台,零售覆盖率超 90%;
3、定位中高端:避开日韩品牌的 “高端溢价”,主打 “高性价比智能电视”,例如 55 英寸 4K 电视售价仅 399 美元,比三星同配置机型低 40%;
3、场景化营销:在 “黑色星期五” 推出 “买电视送 Roku 机顶盒” 活动,利用 Roku 的内容生态绑定用户 ——2023 年,TCL 电视在北美智能电视市场的份额突破 18%,仅次于三星。
全域渠道的核心,是 “以用户为中心” 的触点整合。TCL 的成功,在于它既利用了沃尔玛的下沉流量,也抓住了 Costco 的中产客群,同时通过线上平台实现了 “搜索 - 购买 - 评价” 的闭环。

全球化的 “运营期”(2018 至今):韧性体系与未来挑战
“4+N” 布局:应对不确定性的韧性
2020 年新冠疫情爆发后,全球供应链中断,TCL 却凭借 “4+N” 的制造布局(4 个核心基地:中国、墨西哥、波兰、越南;N 个区域中心),实现了产能的灵活调配:
当中国工厂因疫情停工时,墨西哥 MASA 工厂承接了北美订单;
当欧洲港口拥堵时,波兰工厂直接向德国、法国供货,物流时效缩短至 3 天。
这种布局,体现了《大牛聊出海跨境》牛建涛老师提出的 “供应链韧性三原则”:分散化(避免单点风险)、协同化(核心基地与区域中心联动)、柔性化(快速调整产能)。2025 年,TCL 的海外产能占比已达 60%,彻底摆脱了 “中国制造依赖症”。
从 2005 年到 2025 年,TCL 的区域营收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见图 11.TCL 分地区营收构成):
中国内地市场占比从 70% 降至 30%;
北美市场占比从 5% 升至 20%;
欧洲市场占比从 3% 升至 13%;
新兴市场(东南亚、拉美)占比稳定在 25% 左右。
2025 年半年报显示:TCL 电子来自海外的收入占比达 54.1%,其中欧洲 12.4%、北美 15.8%、新兴市场 25.9%。这种 “多元市场结构”,让 TCL 在单一市场波动时(如 2022 年欧洲能源危机),仍能保持整体营收增长。

尽管 TCL 已成为全球化标杆,但它仍面临两大挑战:
1、技术迭代压力:Mini LED、Micro LED 等新技术的研发投入持续增加,2025 年 TCL 的研发费用率已达 6.5%,但三星、LG 的投入仍高出 3 个百分点;
2、地缘政治风险:部分国家的 “去中国化” 政策,可能影响 TCL 的海外工厂运营 —— 例如 2024 年,美国曾以 “国家安全” 为由,审查 TCL 在美数据中心。
《大牛聊出海跨境》牛建涛老师建议:TCL 需要进一步强化 “本地企业” 属性,例如在海外市场成立独立的研发中心,增加本地员工持股比例,以降低地缘政治的冲击。

26 年的全球化历程,TCL 走出了一条 “试错 - 补课 - 深耕 - 韧性” 的路径:
试错期:从代工到并购,认识到 “品牌与技术” 是全球化的核心;
补课期:布局华星光电,掌握上游核心技术;
深耕期:通过供应链本土化与渠道全域覆盖,实现 “本地市场本地运营”;
韧性期:构建 “4+N” 体系,应对全球不确定性。
其核心启示在于:全球化不是 “把中国产品卖到全球”,而是 “在全球市场创造本地价值”—— 从越南的防雷电视,到墨西哥的本土化供应链,再到北美的全域渠道,TCL 的每一步,都是 “全球视野” 与 “本土行动” 的结合。
站在 2025 年的节点上,李东生在 TCL 全球年会上说:“全球化没有终点,只有不断适应变化的过程。” 对于更多中国企业而言,TCL 的故事或许能提供一个答案:真正的全球化,是成为 “全球公民”—— 既懂世界的规则,也懂本地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