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4年互联网行业全面进军华语电影市场开始,一堆听起来陌生但解释起来并不新鲜的名词紧随着“BAT”们也开始频繁出现在电影产业论坛和评论文章里,更有行业大佬如博纳于冬高呼整个行业未来都要为“BAT”们打工云云。这其中既有“O2O”和“大数据”这样完全互联网领域的新名词,也有“IP”这样由“知识产权”换了个马甲而来的老伙计。在“IP”热大潮中,除了最受瞩目的《盗墓笔记》、《鬼吹灯》、《左耳》、《何以笙箫默》等热门网络小说,由《同桌的你》大卖4.5亿开始,又兴起了一轮音乐(流行歌曲)类 IP 大潮,《栀子花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爱之初体验》、《一生有你》等一系列以热门流行歌曲命名的电影先后立项拍摄或即将上映,一些距离今天的主流观众(90后群体)极为遥远的怀旧金曲也纷纷传出改编电影的消息。

为什么在这股热潮中,流行歌曲歌名会成为仅次于常规的畅销小说的热门改编对象呢?这类带有强烈抒情怀旧标签的华语流行歌曲,是否能够为华语电影类型化提供帮助?
我们先从这些新概念说起。姑且不论于冬先生是否危言耸听,由于互联网行业的强势介入,由他们带来的这些概念也确实深刻地影响了初具雏形的华语电影制片工业的生产思路。其中一大影响,就是全行业将生产重心从“原创”+“明星”的模式向“IP”主导开始转变。这种转变声势之浩大,看每年各大制片公司的年度计划发布会,以及北京、上海电影节上新的电影项目展示就可见一斑。而各大公司对新“IP”进行开拓的方式更可以用凶残来形容:除了我们熟悉的小说、文学、大型游戏等有较强叙事文本基础,易于改编为电影的创作形态;作家和明星本人、歌曲、益智类游戏、新闻报道、名人故事乃至名人名言和广告语等都被纳入了这个“IP 改编”的大体系内。对,我个人认为,改编流行歌曲已经到了“凶残”的程度了。

《甜蜜蜜》剧照
那到底什么是“IP”呢?所谓“IP”,其实就是“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缩写,过去我们在引进版权类法规时,一般翻译为“知识(财产)所有权”或者“智慧(财产)所有权”,也有称为“智力成果权”的。这是一个关乎所有行业的原创创造的概念,不止对文学、影视、漫画、游戏和玩具形象等艺术创作有效,对技术领域的创新也同样有效,比如在最近的一集 HBO 剧集《硅谷》中,男主角对剽窃其算法技术的公司就怒斥“他们偷了我的 IP!”看到这,很多之前被“IP”搞糊涂的朋友应该恍然大悟了,原来这不就是我们聊了一辈子的事情嘛。实际上,在影视行业这股“IP”浪潮中,具体的“IP”一词,并没有被按照完整的“知识产权”概念去使用,而更接近于影视和文创行业更熟悉的“Literary Property”,即“版权(著作权)”的概念。虽然过去华语电影市场自身实力有限,但我们对“版权”的概念还是非常熟悉的,同时对好莱坞的接触却并不落后。经过上世纪九十年代到现在好莱坞商业制作模式的全面洗礼,我们其实对好莱坞在这方面的模式并不陌生,只不过好莱坞在向我们讲述他们的商业模式时,并不会使用“IP”或“版权”这样的法律概念,而是更具体的“Franchise Movies”,即“系列电影”的概念。
具体来说,就是具备多种媒介形态(影视、图书、漫画、游戏、玩具等)、产品成系列(三部曲电影和衍生电视剧、连载漫画、系列小说、编号玩具等官方产品,和大量的获得官方认可的同人作品)、开放化的世界观(除了核心系列的核心人物之外还可以讲述很多不同时间线不同人物在同一世界观下的其他故事)和同一的价值观(核心故事如由系列电影构成的三部曲故事主线的价值观在其他衍生系列中也同时被承认,当然同时也承认某种平行宇宙下的异质或相反价值观设定),并且以系列电影为其内容核心的电影工业产品。
在好莱坞的这套体系内,“系列电影”的关键不是形态和系列产品数量(当然这依然是商业运作的基础),而是共同的开放化的世界观架构和基于这一共同的世界观(或者叫宇宙)而受到认可的同一的价值观,包括但不限于种族、职业、宇宙状态等一系列完整设定和基于某种客观设定而产生的是非观等意识形态,使其具备了超越单一故事线和故事线最开始诞生的几个具体人物的无限的内容可能。

“魔戒”三部曲
看起来有点迷糊?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魔戒》系列。其基础形态是托尔金的三部曲小说以及《霍比特人》、《精灵宝钻》等文本形态。系列产品包括《魔戒》和《霍比特人》电影各三部曲,完全基于小说和电影文本改编的漫画、动画、游戏、桌游,以及基于世界观而衍生的讲述非三部曲故事线文本的桌游、网游、游戏等,并包括了非常巨大的同人作品。这一世界观下,精灵、矮人、半兽人等种族的存在只是基础的世界观设定,而其中的关键价值观,在于利用魔戒试图统一中土的索隆的野心以及被其野心影响加入其阵营的皆为恶徒,而对抗其行为者即为正义。
在我国,由于电影本身虽然产业规模还相对有限,但在内容产品的各个领域里增长最快(换句话说,在资本市场上电影行业最容易“讲故事”),加上互联网行业和金融行业全面进入电影行业后,造成了更高的资本关注度,因此使得全行业集体跳过了领域界限,攫取了跨各个内容生产领域(图书、视觉、影视、游戏等)的“IP”概念,将其篡夺并曲解(缩小了语意范围地)成了“具备条件制造 Franchise Movie 的任何形态的内容产品的创作核心(品牌)”这一新的定义。当然这也不能说是一个坏事,毕竟其他几个内容生产行业的工业化水准还落后于电影。游戏行业产业规模更大,但目前还是非常粗放的运营模式。

张雨生、刘德华
我们稍微总结一下:理论上,好莱坞的“系列电影”概念,或者说目前华语电影市场在使用的“IP”概念,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可由于工业化水准的差异和商业诉求上的更为急功近利,使得华语电影行业在进行所谓新“IP”开拓时,进入了一种“饕餮”的模式,即不考虑可持续性和未来拓展空间,只是借用某种电影行业外的已有的知名品牌,将其简单粗暴地改编为电影,然后借助品牌本身的知名度进行快消。这等于把一个深入而又庞大的“建构世界观”的游戏,说成了把基于内容的品牌进行简单的形态拓展。在这样的思路下,除了小说和明星,在业态和行业模式上最为接近华语电影的华语流行音乐就成了新的开拓地。
在华语电影复苏之前,华语流行歌曲曾经是相对匮乏的华语流行文化中的核心力量,无论以台湾的李宗盛张雨生为代表的国语成人抒情歌,还是香港流行音乐工业模仿日本流行音乐创造的以四大天王为首的天王天后流水线,乃至大陆的第一代摇滚乐、校园民谣和94新生代。

小虎队
整个90年代,华语流行音乐的生态都远好于电影,也因此诞生了数以百计的热门歌曲,既有校园青春美好岁月的《同桌的你》,也有失恋伤痛的《吻别》,既有单身男人的痛楚《鬼迷心窍》,也有《梦醒时分》讲述失去幸福的女人的心境。而大部分的热门歌曲已经在多年后化身为了歌名的那几个字,经历过这些歌曲流行时代的人,看到那几个字旋律就会跟着在脑海中重复。这起到的更像是 slogan(广告语)的作用。
换句话说,歌曲本身讲述的内容已经没那么重要,对于电影改编来说,流行歌曲 IP 本质上只是一个片名甚至广告语而已。当然,片名和广告语是一部电影的第一信息,从营销的角度,要为观众提供足够的感性认知信息,于是我们发现,从高晓松的《同桌的你》开始,后续被提上日程的流行歌曲改编电影,在传唱度上可能各有差距,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情感属性强烈,也就是说,歌名都是带有爱情或感情背景的。看到《同桌的你》,观众就会自动产生关于校园故事的联想。看到《栀子花开》、《一生有你》等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可以说,华语校园民谣类歌曲恰好契合了近年来华语电影对青春片类型的需求,两者是天作之合。青春片拥有巨大的消费潜力,而校园民谣歌曲又带有足够的指向性,从青春片类型片制作的角度说,购买歌曲名版权也是个事半功倍的事情。而另一些不具备那么强烈的青春片指向性的歌曲,则大多具备了怀旧和爱情的属性。说到这里,最后遗留的一点问题也就都显而易见了。流行歌曲 IP 只是华语电影青春片类型生产所需要的品牌附加值,歌曲本身是否承载了故事对于电影改编来说并不构成影响;至于歌曲本身年代久远就更不重要,因为其类型符合主流观众群体的需求,其提供的品牌附加值是为吸引大龄观众提供票房增量的;至于这股热潮中会不会有哪个高价买到 IP 却折戟沉沙的倒霉蛋,那就要看各自的运气了。

周杰伦、宋冬野、郝云、李志
所以,流行歌曲不仅不是华语电影的 IP 新救星,反而可能是给 IP 热潮走火入魔状态降火的良药,而当这股热潮降温后,这些歌曲作为类型片品牌附加值的高价值才会被正确看待。
解决了本文开始的疑问,我们的文章却还没有结束。我们已经看到,目前这股热潮中,被锁定进行改编的流行音乐作品更多集中于90年代。虽然那是华语流行音乐最辉煌的时代,但短板也显而易见:这些歌曲并不是如今电影市场的主力——90后甚至95后所熟悉的。正如前文所述,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歌曲的名字只是一句有明确指向性的广告语,而原歌曲内部包含的情绪共鸣则是属于70和80后的。从生意的角度说,这是个挺事倍功半的情况。那么我们就要问了,为什么不直接选取90后群体更熟悉的歌曲拍电影呢?
桎梏这一切的主要因素有两方面。一方面,电影制片公司、制片人对90后们喜欢的流行文化实际上是不熟悉的,他们并不知道当红偶像有哪些代表歌曲。另一方面,则是90后们喜欢的流行文化本身的问题,和同时影响到了80和90群体的周杰伦、孙燕姿这一代歌手相比,现在90后的偶像们,如 EXO 和 TFBoys 的音乐,不仅在歌名和主题上突出的情绪属性更弱,并没有上一代流行歌曲那么大的改编电影的发挥空间,而且他们的作品本身相比自身的知名度来说也根本不值一提。实际上,近年来,华语流行音乐市场越来越分化,真正走红的新歌基本都来自独立音乐领域,而当红偶像们要么就是人红歌不红,要么就是通过综艺节目走红,翻唱老歌。而独立音乐的音乐人自身的知名度确实还没到吸引电影制片人注意的程度。
所以问题的解决方案就显而易见。

五月天、逃跑计划
第一个方案是改编周杰伦、五月天这一代的作品。我们在最近的电影局备案中就看到,周杰伦的《三年二班》已经出现,虽然更多的依然是《我的未来不是梦》这样的老歌改编电影,但周杰伦、蔡依林、孙燕姿、五月天这一代的热门代表作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肯定将会成为电影改编的新热门。另一个方案当然就是接触独立音乐领域。电影制片人们由于长期远离青年文化,所以对独立音乐实际的发展还是缺少认知的。实际上,随着草莓音乐节的疯狂扩张和主流综艺节目中越来越多成名主流歌手翻唱独立音乐作品,独立音乐音乐人和其作品在年轻人中的传播广度已经直追90年代初的摇滚乐,甚至比他们的影响群体更广泛。像痛仰、宋冬野、李志、郝云、逃跑计划这样的音乐人,他们的作品本身主题就更广泛也更有发挥空间,实际上,宋冬野、郝云的作品已经在很多大热电影中出现,现在缺少的只是用他们的歌名,比如《董小姐》、《夜空中最亮的星》和《突然想到理想这个词》来写一个剧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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