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导演王丽娜执导、诗人导演秦晓宇监制的电影《第一次的离别》入围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

《第一次的离别》是王丽娜的长片处女作,影片凭借独特的诗意现实主义和记录式的拍摄手法在国际上备受关注,在第31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斩获亚洲未来单元最佳影片,评审团认为这部影片“完美地展现了电影之迷人,在现实中唤起了诗性”。
《第一次的离别》同时也是王丽娜导演对故乡新疆沙雅的一次献礼。影片以新疆沙雅男孩艾萨的生活为线索,讲述了他和好朋友凯丽比努尔的童年故事,以及他对患有疾病的母亲那份感人至深的亲情。

CFM:能否谈一下《第一次的离别》的主题和故事是如何产生的?前期的调查和纪录片是如何开展工作和发挥作用的?为什么要选择孩子的视角?
王丽娜:我从未经过正式的电影制作流程的训练,当我拍《第一次的离别》时,我并未意识到它将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只是依着自身成长经验去寻找童年的经历,恰这段童年的经历还在当下鲜活的涌动。
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一次的离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视听语言的规范之作,但它源自于内心的真实表达。拍摄的经历对我来说,是一种对自我的发现,也促使我形成了自己的电影信念。我认为理想的电影是纪实,不是拍摄手法的纪实,是如何真诚的重新建构和讲述生活的方式。在我看来这是电影该走的路,现实主义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它的价值来自于我们如何诠释及表现它。

《第一次的离别》的主题和故事是如何产生的?可能的答案是它从所有人的混沌之中诞生,它不是记录一个完成的思想,而是一个思想的形成,难的是要从现实提供的素材中寻找,想办法从中理出头绪来。艺术不是逻辑思维,也无法形成一套行为逻辑,却能反应信念的某种前提,就像勃洛克所说的:“诗人从混沌中创造了和谐。”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拍《第一次的离别》前,我曾花了一年的时间跟踪拍摄人物,给我最直观的感受是电影艺术可以借助散落在时光中的任何事实,可以运用生活中的一切,将现实提供的素材组织在时间之中,将现实的时间雕刻在影像中。我曾拍到一段艾萨父亲去学校找艾萨的素材,非常动人,人物的行为逻辑、感受、爆发力都非常准确且恰到好处。这些经验都成为《第一次的离别》的故事情节和表演方式。
选择孩童的视角是因为自身经验里有过相似的童年的经历,有共鸣感。更重要的是,孩子有更自由的人生观,他们的视角是非常直观的,他们不描写世界,而是发现世界,他们很少去思考在世界面前自己的样子和声音,他们毫不在意惯例和传统,看待问题的方式总是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浑然天成的率真。

CFM:这部影片创作过程中最难的部分是什么?是如何克服的?
王丽娜:对我来说,把想法变成电影的过程是漫长而艰苦的,你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非职业演员处理角色的方式,所以要确保你选对演员。
《第一次的离别》启用的全部是非职业演员,所以对我来说选演员是非常大的一个挑战。一部戏里演员是灵魂,选好合适的演员戏电影就成了大半。如果人选对了,你无法相信一切有多容易,所以我其实花了很长的时间去选演员,期间也经历了惊喜和遗憾。
非职业演员或许只能演好一种角色,那就是他们自己,有些演得惊人的好,但也有沮丧的时候,比如选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因为家长不同意,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说服家长,所以只能放弃,继续寻找。或者是你选的时候觉得很好,可是一旦开机,他在镜头前就会不自在,你需要做决定,是放弃还是继续进行漫长的等待和用合理的方法调整。

如何让演员忘记他们正在拍电影,如何在电影里捕捉真实的动人的瞬间,这个其实是微妙的也是极为困难的。一旦启用非职业演员,你的拍摄需要迁就非职业演员,比如你提前选好了某个演员,等到拍摄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位了,他因为家里的羊丢了,或者情绪不佳等各种原因缺席拍摄。这个时候就需要学会等待,在另一个恰当的时机,重新拍摄。
CFM:为什么选择维语对白?如何引导没有表演经验的孩子进入情景?
王丽娜:选择维吾尔语对白,是因为他们生活中都是用维吾尔语交流的。
拍孩子的戏,你必须按照他们的水平调整自己并用他们的语言说话,和他们建立亲密的联系,然后让他们做自己。
我不崇尚让孩子表演,也从不要求他们表演,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导演,我会淡化所有和戏有关的元素。情感应该引导演员的动作,而不是相反。如果你要演员悲伤哭泣,就要在他身上激发那种情感,儿童演员的哭戏更是如此。

当我与儿童演员(非职业)在一起时,我不要求他们表演,我甚至淡化开机和关机这些形式暗号,我要让他们相信一切发生的真实性,提前设计和营造可信的环境和氛围及事件。现实和虚构必须融合,让现实成为出发点,引导出台词,那一刻演员的情绪和表情是自己的。
我在拍摄《第一次的离别》时,片中有一段凯丽比努尔迟到的戏。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事情,让闹钟晚响,让妈妈晚些叫孩子们起床,起床后还让妈妈告诉她要教弟弟功课。然后提前告诉老师,凯丽比努尔会迟到,老师要教训她。只有妈妈和老师知道安排的事情,所有的孩子和同学都不知道。当凯丽比努尔真的迟到,站在教室门外焦急地等待开门,她那一刻所有的动作(咬嘴唇,踢脚)及情绪(眼睛泛泪花)都是那一刻的真实情感所引发的。等下课铃声一响,老师打开门出来训她,激发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哭和悲伤都非常真实。一直到电影拍完她都不知道这是安排的戏。

CFM:当下少数民族题材的影片创作应当如何吸引年轻观众?
王丽娜:如果你拍摄电影是真诚的,你的作品就包含着你的个性元素。选择拍摄少数民族题材与其强调人们之间的不同,我更感动于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那些相同的欢乐,相同的忧虑与相同的希望,他们应该是有生命,有呼吸的,甚至是非常日常化的。
从某种意义上《第一次的离别》是对原生态视阈下日常生活的一种重塑,回到了对于“人”本体常态的探索。具体到《第一次的离别》,我希望影片具有地域风情的独特魅力和情感的普世共鸣。比如孩子对妈妈的爱、纯真的友情、童年的欢乐与离别,这些是可以得到国内外任何年龄段观众的共鸣的。

CFM:西藏电影近几年佳作频出,相比之下反映新疆题材的电影还较为稀缺。新疆地域有何独特的文化元素?在影视剧开发方面有哪些潜力?
王丽娜:其实新疆早期的儿童电影《火焰山来的鼓手》就非常出色,近几年确实相对来说比较稀缺。新疆古称西域,浪漫的秘境,东西文化交汇,四大文明在这里互通交融。
一百多年前,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曾在其著述的《古代社会》一书中写到: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明的摇篮,假如谁找到了历史老人遗留在塔克拉玛干的这把金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就打开了。阿诺德·汤因比也曾说:“如果生命能再来一次,我愿意生在塔里木盆地,因为人类的四大文明都在那里交汇。”

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八十二度经纬范围,南有尼雅,北有沙雅。我的故乡沙雅是塔克拉玛干上的一个绿洲,它穿越丝绸之路,是世界四大文明汇集地之一,中原汉文化、南亚佛教文化、波斯阿拉伯文化、希腊罗马文化在此交融。在两千年遗址与沙漠中兀自长存的沙雅又称永恒之城,也是人类文明的原乡。
这里有史诗般西迁的锡伯人和在梦想中东归的土尔扈特部落;自西而东横穿沙雅二百二十公里的塔里木河与“脉张形”网布沙雅的渭干河交融于斯;远古发源于昆仑山北麓的克里雅河河水也从南向北途径沙雅大地汇入塔河。
这里有遗落在沙雅南部沙漠中央和沙雅西部戈壁地带的无数烽燧,还有古城、梦幻尼雅的丝稠之路;有3000年不朽、面积广袤的胡杨林。无论是地域风情的独特魅力还是人文风俗都让新疆这片疆域存在很多创作的可能性。

CFM:未来哪有那些想要尝试的题材和创作类型?
王丽娜:我的第二部作品还是在家乡创作,至于未来,是一个永不结束的探索过程。

CFM:对国内外的电影节有哪些印象?参加电影节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王丽娜:目前只去了东京国际电影节,感觉非常好。在东京国际电影节的一位朋友说:“一部诗意的电影首先由导演、随后在观众脑海里完成,因此你无意解释任何东西,如果观众看你的电影并以非你的意图诠释了它,那你们都从中获利,一旦一部电影完成了,它的创作者就应该让开。”我听后特别感概也非常感动,艺术本该如此。
参加电影节让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电影信念,同时也看到了更多的优秀的作品,倍受鼓舞。电影之路长久,唯有再接再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