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第72届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上，由刁亦男编剧并执导，胡歌、桂纶镁、廖凡、万茜主演的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英文名The Wild Goose Lake《野鹅塘》）（以下简称《南方车站》）在竞争激烈的“戛纳大年”中脱颖而出，成为入选主竞赛单元的唯一华语电影，受到了来自国内外的巨大关注。
本片故事灵感来源于真实新闻事件，讲述了一名小偷在绝望的逃亡之路上寻求救赎的故事。暌违五年，刁亦男继《白日焰火》在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之后，带来同样是犯罪题材的《南方车站》。
《华语电影市场》记者也在戛纳电影节期间采访到了导演刁亦男、出品人及总制片人李力、制片人沈暘，一起畅谈影片拍摄制作过程中的细节、挑战，电影产业的工业化标准和文艺片市场的现状。
《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创作历程与挑战
早在《白日焰火》之前，刁亦男就有了《南方车站》故事桥段的构思，但当时的想法还不够成熟，逻辑上也没有完全成立，于是就先做了《白日焰火》。但这颗灵感的种子在他看到一则真实的社会新闻后又逐渐生长。
彼时的刁亦男也在寻求自我突破，《白日焰火》之后，在和出品人及总制片人、和力辰光董事长李力的交流中，他们一拍即合，一致认为在新作中应该把作者的自我表达与类型化，商业与艺术有机的结合在一起，让更多的普通观众走进电影院，产生情感共鸣。“我们的片子首先是拍给中国观众看的，我们想让观众不仅仅是嘻嘻哈哈地娱乐一下，也能看到一些他们平时看不到的故事，触及到他们平时触及不到的某种感受，这是我们想带给观众的不同的东西。”
刁亦男用了三年多时间打磨剧本，经历了一次次推翻的过程。谈到为何钟意犯罪题材，刁亦男说，“因为犯罪题材本身就能让你编出一个好人抓坏蛋的故事，这是一个最基本的戏剧性强，悬疑感强的题材，另外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充满了罪恶的，犯罪题材很容易触及到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们日常生活的背后其实都潜伏着罪，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所以它本身是一个很丰富的题材。”
《南方车站》于2018年4月28日开机，电影的拍摄地选在了南方城市武汉。“因为电影里有很多湖水，而且这些湖水还不能在市中心，都在郊区或者城中村的边上，武汉是个百湖之城，这个湖水是电影空间所必需的”，而武汉的高温天气，对于整个人物表演在情绪和细节上的呈现，都完全符合整部影片的美学特征，所以最终选在了武汉拍摄，而这也成为拍摄过程中的一大挑战。
拍摄期间正值武汉雨季，天气不可控，而夜戏比例又高达85%以上，这意味着有效拍摄时间很有限。“难度最大的就是克服夜晚的闷热潮湿，克服连续熬夜带来的身体精疲力尽的那种极限状态。”
而对于制片人沈暘来说，“武汉不是一个电影拍摄资源特别丰富的城市，武汉三镇各个拍摄地之间的交通特别不方便；同时导演强调在现实环境下再创作，我们在筒子楼拍摄的场景，几乎都是深更半夜在居民楼里面拍，我在拍摄过程中真的是很胆战心惊，但最后特别感激武汉当地公安、交通、宣传等各个相关协调部门，特别感激武汉居民的包容与高度配合。”
对于影片想要表达的主题，刁亦男并不想给观众设限，“这部电影看完了以后，每个人可能都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体验，一个电影如果让人体验的层面越丰富，那我觉得这部电影就越成功。其实生活本身也是很复杂的，你会从这个电影里感受到某种冲动和对生存境遇进取的决绝的态度。”
《南方车站》根据真实新闻事件改编，在艺术表达与故事的真实性之间，刁亦男这样理解，“真实性是电影的前提，电影中所有的空间、人物、细节都要求是真实的，而不是你自己发明创造出来的，但是在中国很多城中村这样的角落，相对于大城市来说，它本身就像一个超现实的场外空间。
这些地方也有很多废墟，很多残砖断瓦，很多小破的饭馆、酒馆、暗巷，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这些所有的空间就构筑出来了一个异类的空间，这些空间都是我们生活的神秘性或者是生活的不确定性的一种折射，而且逃亡的逃犯不可能走在阳光灿烂的街头或者人流涌动的路边，他一定是在城市阴暗的角落，边缘地带去躲藏，他的逃亡路线带给我们丰富的空间，这些空间是像幻想的梦一样的空间，他也是游走在现实边缘空间，但它同时又是真实的，你只要把它真实表现出来，它就会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质感。”
在保护导演艺术创作与协调制作之间寻求平衡
沈暘与刁亦男导演的合作，始于《白日焰火》。在参与了《白日焰火》前期的融资及国际发行后，沈暘在《南方车站》和刁亦男导演进行了第一次全面的合作。
从前期开始介入文艺片项目，她也分享了自己对风险把控的经验。“我们团队强调跟合作导演们在观念和审美上的趋同，始于从剧本层面的认同，缺少这个基础，合作风险就非常大。我一直认为剧本没有好，真的不要拍。而且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背后是我的团队。
他们有在拍摄现场做统筹的小伙伴，有负责商务包括这次戛纳电影节品牌统筹的小伙伴，有能够协助我一起谈法务、谈投资、协调各方面关系的小伙伴，还有帮我去谈媒体联络和艺人统筹的伙伴。我们的KPI要求特别高，我们是要求做一个片子，一定要成就一个片子，因为相对来讲我们是独立制作，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口碑在维持一个团队的运营，所以我们对作品品质的把关特别严格。”
除了拍摄过程中的困难，从制片人的角度，既要保护好导演的艺术创作，同时又要对投资人负责任到底，也是件很困难的事。“这大概就是女性制片人某种意义上的长处吧，我的团队基本上也都是女性为主。女性特别坚韧，执行力特别强。另一方面，我们一起都做过上海电影节，那时候整个中国电影行业还没有发展起来，却少资金，而我们一直在坚持，当时我们的口号就是，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们团队的优点就在于跟创作者合作的这种坚韧度。
首先你要保护作者型导演的创作，某种程度有可能是惯着导演的，但有些未必是合理的，这时还是要想办法去说服他们，而且这种说服有可能是迂回的，或者是直接的，这有可能就是作为女性制片人的长处吧。”
沈暘制作的大多数影片，都会在国内外各大电影节展中亮相，而对于电影在市场上的成功，她认为很多时候还是有一定的偶然性，而且每一个成功案例都不可复制。一个电影的成功会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而参加电影节展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给影片带来最大程度的口碑的传播、确立与维护。
谈到文艺片在国内的发展现状，刁亦男说，“文艺片越来越好是相对的，这取决于作者性和市场的结合是不是能表达的更平衡。如果导演只是表达自己，不考虑市场，那电影拍出来，基本上一两天就没人看了，甚至连一天都没有，就只能在小的影展或者博物馆收藏放映了。如果导演既能兼顾市场，又能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文艺片就会走得更远一些。”
站在制片人的角度，沈暘认为，“还是要看文艺片是什么类型，因为其实我们坚持在做的，就是工业标准，是工业化语境里的艺术电影制作，或者说是作者表达的电影制作。尽管我一开始跟所有的年轻导演说不存在既有强烈作者表达的倾向，又有国内电影市场的电影，这两条路是不可兼得的，但是内心还是希望能够做到一个既有电影节的口碑，又能够在国内的市场取得一定影响力的作品。
其实这几年，国内的市场还是在相对理性地发展，观众也相对在成长。随着电影院电影屏幕的扩张，甚至扩张到乡镇这种终端，观众的欣赏水平也在慢慢提高，不然也就不会有《地球最后的夜晚》2.7亿的首日票房了。所以还是大家对作者表达的电影的包容度、兴趣度在增加。当然我们也会寻找如何通过跟品牌的合作，商务的合作来为这类电影做拓展，一方面拓展它的资源，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拓展它的跨业合作，拓展他的受众。”
至于之后项目上的挑选与导演合作，沈暘希望还是认真做好每一步。“我对项目和作者的要求，无非就是观念和审美上的一致。那么基于这两点基础上的合作，如果剧本没有好，那对不起不会开机，因为这不仅伤害到投资方，也会伤害到你作为导演、创作者自身的一个品牌，所以还是会比较谨慎吧。”
和力辰光：建设电影行业标准化与平台型公司
投资人出身的李力于2012年创建了和力辰光国际文化传媒，并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投资制作了包括《心理罪》《雪暴》《小时代》《冈仁波齐》《熊出没》等在内的多部题材类型多样化的影片，且都有不错的票房表现和市场影响力。在选择项目的标准上，李力觉得内容前置非常重要。
“电影有拍摄周期，我们一定要想到三年或五年后，我们的观众会怎么样看待我们的作品。同时我认为影视行业最终还是服务行业，不仅要服务导演，服务一个项目，最终还是要服务观众的。
所以我们会把观众进行分层或者分众，我们会做以儿童受众为主，像《熊出没》这样的片子。以年轻一点或郭敬明的粉丝为主，《小时代》这样的青春片或者动漫IP改编的影片。我们也会做像《雪暴》这样以大部分年轻受众为主的类型片和像《冈仁波齐》这种偏艺术类的影片。
当然我们也希望做像刁亦男导演这样的影片，能够破圈层，把类型、犯罪的美学和人物的朴素的情感打通，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样的电影。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内容的前置非常重要。”
而在和力辰光选择的诸多项目之中，“现实主义题材是我们的重中之重，所以现实主义题材的影片，我们都是主投主控。一些偏儿童的像动画片等等，我们都是参考，原则上我们不会去把重要的资源和精力往这方面偏移。青春片我们也是主投主控，但动画片这种受众群体年龄偏低幼一些的项目，可能不是我们的强项。”
李力透露，在和力辰光接下来的新项目中，新导演的项目占到了80%左右。与项目的选择相同，对于与新导演、新编剧的合作，和力辰光也会采取分众的做法。“我们会去了解导演的特长，看他符合我们的哪个层级。很多导演是从编剧或者作家转过来的，这些在我们这属于新人计划里面的优先级，因为他们可以自己写剧本。
他们写剧本的时候，实际上脑子里面是有画面的，所以我们会看有没有可能往导演上面进行突破。还有的是学摄影或者剪辑的，当然也有本身学导演出来的，我们也会看是不是能给他更多的机会，看到他们身上的长处。用我们的话来讲，给他们做增值服务，能不能让他们接触到、实践到自己的作品里面去。我觉得这一点上我们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李力非常重视中国电影工业化标准流程的建立。“我刚才说过，电影行业属于服务行业，所以我还是希望有一个平台型的公司，能够保障不管是导演层级、编剧层级，给他们做一些增值的服务。甚至再说得朴素一点，首先让他们有安全感，让他们所有希望展现出来的东西，在这个平台上面最大限度地展现出来，而不是说我要去找这家公司，再找这家公司。
所以说平台型的公司，的确需要很多资金、资本的支持，这是相对的两面。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资本又会怎样看待这个平台呢，这个时候标准就很重要。因为我是做投资出身的，我知道资本怎么看待一个项目，一个发展中的产业。同时我又是个从业人员，从业的这十几年来，我清楚地看到了热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退出去的，面临的痛处又在什么样的地方。所以说我觉得标准和平台真的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情。”
而完片担保制度，就是建立行业标准的一个有效工具。和力辰光是国内第一家做完片担保的公司，以数据为支撑，与法律、金融机构、保险公司、监理公司一起沟通、探索、测试，用了五年时间，建立起一套符合中国电影发展的标准。公司近五年的所有电影以及参与合拍的电影，都采用了完片担保的制度。“我认为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完片担保会在影视行业突破性发展，因为影视行业热钱在退潮，影视行业要拥抱完片担保，而完片担保也帮得了这些公司。”
对于公司未来的产业发展布局，李力希望可以把全产业链条做得更加精准。“国内的民营企业像和力辰光这样做全产业链的比较少。我们从前期，一直到制作的每一个板块，甚至后期调光调色等，全部公司化，并且经过五年时间，在市场上得到了认可，这个确实也很不容易。我们更希望是在规模上，标准化上，能够真正成为为市场提供标准服务的公司。”
谈到如何应对电影行业出现的机遇与挑战，李力说，“我觉得在中国，电影行业的机遇时刻存在。因为它才刚刚起步，还离天花板很远，这个是大家都有共识的。挑战，实际上就是理念、认知的差异，以及真的需要一些趴在地上干活的企业，和力辰光就是趴在地上干活的，我们的片单兑现率高达70%，并且在基础的东西上，都实现了标准化，我们真的是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刁亦男
导演 / 编剧
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专业，是中国先锋派戏剧的代表人物;曾撰写众多先锋话剧剧本，包括:《无处藏身》、《保尔·柯察金》、《阿 Q正传》等;随后，开始尝试影视剧剧本创作，包括 :《爱情麻辣烫》、《洗澡》、《走到底》、《将爱情进行到底》等。刁亦男导演还曾作为演员，在余力为导演的独立电影《明日天涯》中作为主演有出色的表演，该片曾在 2003年戛纳电影节“ 一种关注”单元首映。
随后，刁亦男转为电影导演，作品包括——2014年，第三部电影《白日焰火》获得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及最佳男演员银熊奖，同时被100 多个国际电影节邀请参赛参展，并发行至全世界40 多个国家和地区。
2007年，第二部电影《夜车》入围第6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竞赛单元，以独特的艺术风格获得评论认可，并在全欧洲地区进行发行。 2003年，处女作《制服》获第22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龙虎奖。
李力
出品人 / 制片人
（刁亦男与李力）
2012年投资创办了和力辰光国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主要从事影视投资、开发、制作，并致力于打造完片担保服务平台。截止目前，以发起人和制片人的身份与郭敬明合作《小时代》系列电影，创造十八亿的票房神话；与导演张扬合作《飞跃老人院》、《皮绳上的魂》、《冈仁波齐》，其中《冈仁波齐》被评为2017年度“十佳华语电影”，同年取得过亿票房成绩；并扶持多位新人导演，投资及制作了《心理罪》（2017）（票房达到三亿）、《雪暴》（2019）（韩国国际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首奖）等多部优秀电影；2018年与导演刁亦男合作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
其他参与影视作品：电视剧《新世界》、《北平无战事》、电影《归来》、《老男孩》、《狼图腾》等。
沈暘
制片人、策展人
2014年沈暘监制刁亦男导演作品《白日焰火》，荣获64届柏林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熊奖及最佳男主角银熊奖，并获得金马奖8项提名; 2015年监制毕赣电影《路 边野餐》，斩获包括洛迦诺、南特以及金马奖等几大国际重要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及最佳新导演荣誉;2018年再次监制毕赣作品《地球最后的夜晚》与章明导演作 品《冥王星时刻》，分别入围第 71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和“导演双周”单元。
2014年监制李霄峰导演处女作《少女哪咤》，入围19届釜山电影节“新浪潮” 竞赛单元，并参与了包含南特三大洲在内的十数个国际电影节。同年监制张秉坚电影《东北偏北》入围包括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等五个国际A 类电影节。
曾为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 ”、“项目创投”、“短片大赛”等创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