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为什么要选择“哪吒”这一题材?如何与彩条屋结缘?
A:是自发的选题,因为这毕竟是一个非常大量的工程,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数达到1600多人,肯定要把握好风险,如果要直接造一个新的IP,风险实在太大了。就算强如迪士尼,做的第一部动画长片也是《白雪公主》。皮克斯虽然第一部是原创作品,但也是全球观众都认可的迪士尼出品。天纵奇才都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又怎么有这样的自信,随意造一个新的IP出来观众就会接受?对于观众的接受度还是有一定的判断,不然就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个动画的剧本也是我写的,很多东西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头脑里了,反复琢磨之下我觉得拍出来应该是不会差的。原来是觉得有包袱,我一开始非常喜欢哪吒这个传统的英雄形象,因为我看了79年的《哪吒闹海》才喜欢上他的。 为了拍这个电影,我又去把原作《封神演义》,找来看了看,才发现原作中的哪吒让我大失所望。那里面别说是正义了,简直就是一个反派角色。因为一开始他就是太野真人的弟子转世投胎到了李靖的三儿子身上。
而李靖对这么一个儿子是非常忌惮的,他知道儿子“上面有人”,有背景所以只能供着。这个印象是很颠覆的,原来大家误以为喜欢上的哪吒形象,其实是来源于79年的改编版,以前的哪吒真的完全是一个流氓形象。然后我就反思,大家为什么对哪吒有这么美好的印象呢? 原来都要归功于改编,是改编让人快乐。所以我现在包袱就没有那么重了。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叫易巧的人打来的电话。他自称是光线的,说光线的王总和李总都很喜欢《打,打个大西瓜》,想找我见面聊聊。我已经见过太多不靠谱的投资人,也没太放在心上。后来易巧很快飞来了成都,跟我见了面。我们一见如故,聊人生,聊过往,聊格局,聊未来,越聊越兴奋。
我突然感觉这次遇到的人很靠谱,和以前那些想空手套白狼的人不一样了。“咱们花上三五年时间,沉下心做一部长片,你来不来?”易巧最后问我。我当时没有马上回答。等他回去以后,我认真琢磨了几个月,回复了易巧一个排版难看的PPT,上面写着我想做的项目:“哪吒”。
Q: 据说这个哪吒形象是好像是力排众议选的最丑的选项,为什么这样做?
A:哪吒的形象设计了100多稿。哪吒的故事和形象都是为这个主题服务的,他生为而魔,因此在生长的人族当中注定就是被孤立的,这部电影的主题就是要打破成见扭转命运。而且我们开篇就提了一个大问题出来,哪吒投错胎了是一个魔头形象。
如果我做成非常阳光开朗好少年的形象,就完全和魔头不沾边儿了,周围群众对他的偏见也显得很假。同时我们也希望在现实当中能够起到这样的反思,大家进了电影院之后看了这个故事,喜欢上这个角色,也能让观众对这个形象的成见有扭转。
现在都是看脸的时代,到处都是些网红脸,其实画这种东西我们的设计师是一画一个准儿,用他们的话说就是闭着眼睛都画的出来,可以让观众看第一眼就会觉得很乖很可爱好漂亮,这些非常容易达到。但做设计的人都是想突破自我,想做不一样的东西,而且也希望大家以后并不是只看脸,还是要看很多内在。
Q: 你想赋予电影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A:打破成见,不认命,扭转命运。
Q: 整个制作过程挺煎熬的,可以介绍一下这些年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吗?
A:一开始写剧本,本来我挺有自信的,后来每次提交过来都收到很多的意见,然后跟彩条屋一直磨,磨得我现在写剧本已经没有自信了。但每一版都确实是变得更好,在经过了66版的迭代之后,剧本终于磨完了,然后进入场景设计、人物设计,我想剧本都磨的这么辛苦,那场景和人物都必须做扎实,所以也磨得很辛苦,把设计师们都要逼疯了;
磨完这一段之后就开始磨分镜头。我就在想人物剧本都磨得那么辛苦,分镜头也不能轻松,然后分镜师也快逼疯了;再接下来,到做模型的时候,我们就想分镜磨得这么辛苦,模型怎么也不能放松…… 接下去那些步骤就我不说你都懂了,就每一步,都这么磨,如果哪一步我们觉得轻松了,我就在想,肯定是因为要求太低了,结果没有麻烦,制造麻烦也要让它变得更难。
Q: 这个哪吒有你个人的投射吗?你之前是四川大学药学院(原华西医科大学)毕业的,应该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比较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吧?弃学医去做动画是你的叛逆吗?
A:我原本是学医的。其实我从小就喜欢动画,也很喜欢画画,后来在大三的时候有个同学,他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虽然是学医的但是转行去做软件开发去了,他会接触到很多当时先进的软件。他给我推荐了一款三维动画软件叫Maya,说能做出非常让人惊艳的效果,后来我找来一看,确实非常惊讶,而且也激发了我学习的兴趣。而且这个东西可以赚钱,可以到动画公司或者软件公司应聘,然后我就学了一段时间。
Q: 最打动导演的一场戏?
A:哪吒和他父亲隔空相望和哪吒与父母告别两段戏。这也是我的一些亲身经历和感悟。我自己是转行做动画的,没有父母的支持,在做动画这条路上我不可能走得这么远,坚持这么久。所以这部分也是我自己在哪吒身上的一些投射,他也是因为父母的包容、支持和爱,终于扭转的命运。
Q: 电影参与人数以及特效镜头数量?
A:《哪吒:魔童降世》实际参与制作人员超过1600人,协助的制作团队有60多家;全片最初有5000多个分镜头,大概是普通动画的3倍,最后经过挑选留下的不到2000个;以及占据全片80%的特效镜头,共邀请了全国20多个特效团队助阵。
Q: 影片筹备了3年多时间,在剧本创作和后期制作等阶段有没遇到什么难题?公司又是如何解决的呢?
A:整个过程都是困难。片子的制作难度高,导演要求很高,制作通过率低,一个镜头平均要经过几十遍的打磨。这里有个趣味小故事:很多公司表示做哪吒之后离职率变得很高,因为我们要求实在太高,很多镜头反反复复老是修改还是过不了。
有一个公司的特效人员负责做“申公豹变身脸上长毛”的特效镜头,当时他磕了两个月还是没有通过,遭受了深深的挫败感,被逼辞职。然后那个镜头被外包公司交还给我们找了其它公司,刚好是那个特效人员跳槽去的公司。那个外包公司领导说听说你对这个镜头很有研究,这个镜头就还是交给你吧。所以他就继续磕,最后还是把这个镜头磕出来了。所以说在有限的经费和有限的时间下,制作人员也是豁出命去做。
Q: 电影上映后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
A:其实片子做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就算是稍微松一口气了。因为我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至于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觉得能坦然接受,“先尽人事,而后听天命”。我知道这片子里面肯定是有毛病和瑕疵的,但是观众都给我们打了这么高的鼓励的分数,也是对我们特别包容。
Q: 电影里有哪些细节彩蛋?
A:①山河社稷图来源于《封神演义》。在电影中的山河社稷图里面,我们设定的概念就是每一个荷叶上都是一个小世界,有的是雪山,有的是荒漠,有的是瀑布景观,都取材于中国的盆景艺术。指点江山笔是可以任意修改这个世界的。”
②哪吒刚出场的时候,有一句台词是他跟他妈说:“难不成看人裸奔呐?”其实在这句话之前原本真有一场裸奔的戏,是哪吒捉弄李府的家丁,把家丁整得在家里赤条条地裸奔。
③陈塘关百姓对妖怪如此痛恨是因为我们设计了一场戏,是鳗鱼精对当地百姓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有个老奶奶抱着自己孙女的尸体哭喊,她的孙女和儿子都是被妖精杀的。所以殷夫人才没有陪哪吒踢毽子,而是去铲除鳗鱼精。陈塘关百姓对妖怪有着深切的痛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可能现在大家看片会觉得百姓有点没事找事。毕竟片长有限,我们只能做一些割舍。
Q:《哪吒之魔童降世》里面太乙真人讲的是四川话。为什么会选择巴蜀地域文化作为这部作品的切入点呢?除了方言之外,制作组在创作中还从川渝当地获得了哪些灵感?
A:首先我们研究了原作,太乙真人的道场其实是在乾元山金光洞,就坐落在四川绵阳江油附近,所以我们就设计让太乙真人的语言里带一点川普。片子里还有一些来源于巴蜀文化的灵感,例如片中的两个结界兽,就是从金沙遗址发掘出来的文物中得到了灵感。
Q: 片中殷夫人的设计似乎非常反传统,作为全片中唯一的主要女性角色,她不是相夫教子的中国传统女性形象。而《封神演义》原著中的殷夫人是一位不会武功和法术的传统家庭女性,为什么会设计这样一个颠覆传统的女性角色呢?
A:以前古代人那个时代编写的小说,往往会把女性角色给平面化、边缘化,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和诉求,这主要是当时男权时代造成的结果。到了现代,我们的时代也在进步,文明也更开化,女性角色应该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这也更符合女性观众的诉求吧。我们的片子也是希望能够服务更多的人。
Q:《哪吒》中,您认为技术难度最大的戏是哪一场?可否分享一下制作经验?
A:如果说技术上难度最大的,那可能就是很多的特效镜头了。但如果说整体上调整、磨合难度最大的,应该是四个人一起抢笔的那个长镜头。那个镜头由我们的Layout总监,带着几个组长,用了很多人力,耗时两个月才把Layout做好,这还不算接下来的动画、解算、特效、灯光、渲染、合成这几个步骤的时间。最后做出来的效果能够得到观众的认可,我们还算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