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美
我有一个朋友刚当了新妈妈，因为离得近，就去婆婆家生孩子，养孩子。还不出月子，有天晚上给我发短信说，比较苦恼，说婆婆带孩子比较娇宠，她孩子现在闹觉，不抱不睡，她该怎么办。
我看了第一个反应是：亲爱的，这世界上就没有不闹觉的孩子啊。没当过妈妈的人很难理解小朋友为什么不能自主入睡，必须要抱睡、奶睡、含睡，舔睡，哄睡、陪睡，总之自己就是不睡。你也可以不理他，让他哭够了，哭累了就睡了，可是这实在太残忍了。影视剧里那种，哼着摇篮曲，轻拍着孩子入睡的场面，要等孩子大一点才能实现，至于那种在床铃的陪伴下安然入睡的孩子，我估计有，但我是真没见过，尤其月子里的孩子，多多少少需要人抱着哄。我现在一字不差张口就来能背诵的古诗叫《春江花月夜》，你只要给我任意起个头，我就能给继续背到完。为什么呢？因为抱着儿子哄睡觉实在太枯燥了，就一步一个字，背古诗。《春江花月夜》描述的景色极美，又没有忧国忧民、大开大合的叙事情节，平仄又漂亮，春夜、江花，海雾迷离，夜风有无，很能冲淡那些哄睡的枯燥夜晚。基本上我背到第三遍时，儿子就迷迷糊糊要睡觉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间只能容得一步半的斗室的夜晚，摇摇曳曳也是一些不可追回的时光。
书归正传，我朋友认为是婆婆带孩子太娇气，因此闹觉，这明显是个误解。但我也知道，她说的不是这回事，一定是有别的不如意和磕碰她说不出口，所以我说：孩子都闹觉，大一点就好了，不过你可以试着放一放，看看能不能让他习惯躺着睡。
另外一个朋友的孩子在半岁体检时发现体重偏轻，跟我俩坐着聊天，就说起婆婆给辅食太早，又给得有调料，孩子就很不爱吃奶，爱吃饭，吃饭时家里人还爱逗，逗着吃夸着吃，总是不得安安静静的吃一顿。她怀疑这是不是孩子体重偏轻的原因。我想了想，也没敢太支持她，因为小孩子个体差异很大，又受遗传的影响，发育有早有晚，这都太正常了，但是我自己对于给孩子饭里加调料这件事，确实很有保留意见，而且之所以叫“辅食”，就是要以奶为主，不爱吃奶还是不太行，毕竟奶更适合影儿的生长发育。但我知道，她说的也不是体重偏轻的事情，而是对婆婆带孩子的方式不很认同，大概从辅食添加，喂养方式和交流方式，都有不同的意见。
另外一个妹子是个新妈妈，看了不少育儿书，都不建议把屎把尿，以免胯骨拉脱和肛裂，婆婆则不然，从月子就开始把屎尿，因为这样大人的护理压力确实比较轻一点，而且可以养成孩子定时大便的习惯。为这件事两边也不对付，要我说两边还都有道理。这种实务性问题需要的解决，而不是要人站队，我就说支持妈妈，可是如果她实施力不强或整天都在上班，依然只能每天看着婆婆给孩子把屎尿，干生气。我如果告诉她，怎么孩子都能长大，她肯定不爱听，因为她这时需要的是信息和支持。
星期天你本来能够休息，这时候，你一个朋友叫你去她家帮忙搬家，还不能拒绝，拒绝了她还唧唧歪歪说你不够意思，去了帮着搬，不出力气还不行，不小心把家具磕碰了还不行，给一点能省力的建议还不行，搬完了倒是管饭，可只许给啥吃啥——这是什么感受？把搬家换成带孙子，把星期天换成六年，这就是婆婆。我想想自己今后的婆婆生涯，都暗暗替我儿媳妇捏把汗。
或者，星期天你不得不出趟门，让人来帮你看一天搬家具。结果此人不让来还不行，来了还非要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你怎么布置，出把力的还好，不出力站一边嗑瓜子光给意见的，你也不能让她回去，完了你还得管饭，还一顿不能缺一顿不能凑合——这是什么感受？把搬家换成养儿子，把星期天换成六年，这就是儿媳妇。我想想我儿媳妇将来的生涯，我都替我自己捏把汗。
在这个问题上，除了正确的废话，简直没什么可说的，假如你妈妈正在嫂子家当婆婆，你就偏袒着婆婆；假如 你姐姐正在当儿媳忍受婆婆，你就向着儿媳妇。屁股决定脑袋，人就是经验和偏见的总和，不可能提着头发把自己提出地球之外去。我婆婆当儿媳妇时遇到恶婆婆，她也有两个女儿在给人家当儿媳妇，所以她虽然读书少，但是非常懂道理，互相从来不为难我，那我就投桃报李好了。
冷眼观察儿媳妇，会发现她在产后有鏖战八方的气概，除了孩子，跟谁也合不来，跟谁也过不去，包括跟自己。别说婆婆，连丈夫和亲妈都捆上，还不够给她添堵的。同样一句话，妈说就行，婆婆说就不行，同样一件事，妈说就听得进，婆婆说就听不进去。再加上如果婚前有怨怼，婚后有龃龉，为了车为了房为了嫁妆为了鸡毛蒜皮为了三言两语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所有鸡零狗碎，旧账没了又添新帐，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对人还是对事。遇到这种情况，那真是神鬼无法。身体的生活的巨大变化，她没办法一下适应的。不单要照顾孩子，还要协调各种关系，挑战来的太突然太迅速了，从简单的二人世界一脚跨过来，连个封闭测试都没有就直接实战，这种强度和压力，除非在职场上已经适应了，否则真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一时间分不清是荷尔蒙失调，还是事实繁复，是追求真理还是钻牛角尖，是大肚能容还是软弱好欺负，是有底线还是太较劲，是坚持自我还是太过自私，是谨慎还是太胆小，是聪明人的难得糊涂还是蠢人的稀里糊涂。这些东西书本都没法教给你，也没人帮你判断。儿媳妇就是这样一个从英仙座落地生根的地球人，面对突如其来的信息、物件、人，很容易陷入焦虑，再加上丈夫的和稀泥，工作上的压力，任什么绿色有机无害的妹子都很容易分分钟进入战斗模式。
说“谁也不该着给你带孩子”“你好像当儿媳妇有多完美似的”“必须心存感恩”的，或者说“孙子就该婆家带”的，这都是进入战斗模式了，基本不能讲理。如果我说“谁也不该着给你养老”，或者“我就该跟着儿子养老”，就势必进入抓头发撕脸滚泥潭的境地，彼此都会太尴尬。我倒是想说一说我看到的几篇文章。
第一篇是我同学推荐给我的，大意是讲德国政府和企业在鼓励生育方面推出的一系列政策：其中最有趣的协调夫妻双方的就职公司，彼此协商出一套灵活的工作时间，比如丈夫上周四五六，妻子周日一二三，或者施行单双周制度；或者施行社区互助，比如妈妈们互相协调开上班时间，彼此照顾孩子，这对单亲妈妈尤其有利；或者将为期两年的产假进一步延长，同时广泛设立幼儿园；或者是在公司设立育婴室，方便孕产期的女员工照顾孩子，同时加大对孕产育女性的经济帮扶等等等等，都是基于解决问题而非鼓吹道德立场开具的良方，很有启发。
第二篇是讲国家职责的，涉及面很广，但有一个提法很有趣，是说在妇女儿童问题上，国家应该成为“公共父亲”越过男性直接向妇女儿童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这对于婚姻的消解和女权发展至关重要。正因为发达国家的政府已经承担起“公共父亲”这个角色，因此在这些国家，婚姻对于一个女性和孩子的意义越来越小，在这个前提下提两性平等和婚姻自主才有意义，而我们身处的社会，很难说具备了谈这两件事的基础，对于女性来说，维持婚姻依旧是保障经济安全的第一要义，不但是心理安全，而是保障后代生存和发展的必然之选。而我的想法是，国家是不是也该承担起“公共子女”的角色，从狭隘的方面理解，能解释为什么发达国家的老人都不带孙子；从宽广的方面解释，生孩子不再是为了养老，而是相对自由之选。而这一切，显然不是比拼境界和生存哲学所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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