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r.Q
北京有家川菜叫张妈妈，老板是遂宁人，环境奇差，服务奇烂，生意却好得造反。一年四季，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半夜，不到二十平的堂子内总是挤满了人，有站着吃的，有蹲着吃的，有半站半蹲着吃的，还有躺着吃的，反正就是没法安生坐着。服务员上菜要把脚放在天上走，一不小心就会被泼了一脸汤油。
堂子里人多，堂子外面等座的人更多，一看，感觉半个北京的人都跑这儿来赶集了。来吃晚饭的等成了宵夜，来吃宵夜的等成了早餐，每个人的脖子伸得跟鹅差不多长，饿得要曲项向天歌，巴巴地看着有人一边抹嘴一边从里头出来。有的女生耐心好，等座的时候也不急，就嗑瓜子，一般来说，嗑完一斤瓜子以后，差不多就有地儿了。
在又一次把晚饭等成宵夜后，我忍不住冲老板埋怨了一句：“为什么不开家分店？”
老板冲我翻了个白眼：“多累啊！”
但张妈妈并不懒，我认识一家更懒的。成都人喜欢吃羊肉，每到冬至必喝羊肉汤，否则跟炒菜不放盐似的，要上房揭瓦。我家对面有家羊肉馆，只卖羊肉，菜单十几年了从没换过，一如他们家的桌子板凳，十几年了从没换过，我甚至怀疑根本连擦都没擦过，卫生条件令人发指。但对成都人来说，条件差和味道好是画等号的，在我们看来，会用就餐环境来揽客的餐厅，肯定都是底子奇烂的化妆妖怪；这种脏兮兮的馆子，才是清水出芙蓉，素颜敢接客的真美人。
每到冬至那天，这间馆子前面的路肯定得堵车。人行道上，马路旁边全是铺开的火锅，一堆人围坐着涮羊肉，涮完羊肉涮青菜，涮完青菜喝汤，前前后后能吃将近两个钟头。人把马路占了，车子开不动了，司机干脆甩手跳下来，也来一锅羊肉汤算了。四川人开馆子，堂子不是给客人坐的，那是店家的厨房。来客了，桌子往街边一搭，凳子一摆，就能吃，又经济又实惠。
什么，你问张妈妈为什么不这么做？因为她家旁边是公共厕所。再怎么好吃，把桌椅搭到公共厕所旁边，那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这家店的老板每年只做半年生意，一到4月就关门，全家人满地球的跑，把我高中地理课本上背过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跑遍了，跑到10月才会开门，一般是在国庆长假后。小时候不是吃货，不知道现在这么多馆子，每次羊肉馆一开门后，我非吃个站着进去，趴着出来。那馆子老板现在越来越懒，以前还卖早饭，现在早饭都不卖了。羊肉馆子不卖早饭，在成都人看来简直天都要变了。羊肉馆子的早饭是怎么来的？羊肉汤是头天晚上就熬好的，温了一夜，早晨起来又浓又香，白得跟奶一样，青椒、小葱和香菜切碎放汤里头，加上清炖的羊杂羊肉泡饭就酸萝卜一起吃，一大早就食指大动，厌食症都能吃两碗。
但是你说，难道四川人不勤劳吗？四川人是我见过最勤劳的了，全中国这么多大城市，唯有成都重庆，就算凌晨三四点冲上街，也能火速找到一家能填饱肚子的餐馆。人民公园背后那家老妈蹄花，就是经典的宵夜去处，是个成都人都知道。四川人好搓麻，吃完晚饭八九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打圈麻将？“圈”在四川是个时间量词，一圈等于四个小时，九点开打，打完一看，哎呀都一点了，难怪打得都有点饿了！于是一堆人又乐呵呵地出门，觅食去了。
四川人的“懒”不是真的懒，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知足常乐。我妈常说，有人吃饭噎死的，喝水呛死的，走在大马路上被花盆砸死的，但没听说有人穷死的。你看咱们家楼下那大妈，推着小车卖兔头卖十几年了，从你上小学就开始卖，卖到你研究生都毕业了，人家还不是好好活下来了？那家兔头生意好，很多回头客，但大妈每天只卖一百个，十多年了，价格也只从三块涨到五块。有人问她，为啥不多卖点，开个店呢。大妈急忙摆摆手，开撒子店哦，啷个累，根本搞不过来，又不缺钱。
张妈妈憋了四五年，终于开了分店。新店的环境好多了，起码旁边没有公共厕所。我去过一次，吃起来总感觉怪怪的，但不是味道变了，还是四川人身上那股劣根性——坐在干净亮堂的屋子里，再好吃的东西，都像吞了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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