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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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再没谈论过那些事

之后,我们再没谈论过那些事 每日豆瓣
2016-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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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像是和自己的一个时代告别。



本文由豆友@赫恩曼尼 授权发布


周末,在咖啡馆里看稿子。作为一个不那么勤奋的编辑,不管平时加班到多晚,我都不会在周末工作。有时候,把生活和工作分开很有必要。不然,每次逛街逛到书店,都免不了一场疲惫的脑力劳动。


打开书稿,没读几页,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Ronald Egan,早期翻译过钱锺书的《管锥编》。差不多两年前,我选修了他的一门“志怪小说”课。从南宋洪迈的《夷坚志》讲到唐朝长安城里流传的鬼怪故事,从名不见经传的《广异记》讲到众所周知的蒲松龄,引经据典,思路清晰。Professor Egan的古文功底极深,上课时时而用文言文、时而用英文。尤为汗颜的是,作为一个汉语母语者,古文的知识和他相比却极为浅薄。他讲起那些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到的字词,如数家珍,旁征博引。


讨论课只有十几个人,在教育学院的黄色建筑里。教授讲到兴奋处,就一只脚踩到椅子上。讲到那些和他远隔时空的古人,好像在聊一个早已相识的朋友。窗外阳光明媚,强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间透过来。我挠着头,绞尽脑汁想自己的学期论文到底写什么。那个场景,现在想起来,怎么会那么宁静祥和呢?


咖啡店的小哥端来一杯冰拿铁,我一大口喝下去,小哥笑说:要搅一搅才能喝呢。留下我一个人,满嘴都是苦味。


我犹记得当年听Professor Egan讲到苏轼时,读到他的那句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以至于哽咽。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两句翻译过来就是:人生在世,到这里、又到那里,偶然留下一些痕迹,你觉得像什么呢?就像那随处乱飞的鸿鹄,偶然在雪地的某处落脚。


我继续读书稿,读到后面,看到了李欧梵三个字,又停了下来。


两年前的夏天,我到香港城市大学参加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举办的世界文学研讨会,选修了李欧梵老师和张隆溪老师的课。


课上,李欧梵老师讲到诗歌,把法语、英语、中文、日文和西班牙语的译作放在一起,让教室里懂这些语言的学生分别朗读出来。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体会诗句之间的感觉,哪怕是这些语言的门外汉,还是能略微体会到语言本身的韵律感,像是进入到一个挂满风铃的森林,一阵风吹过,叮叮咚咚,特别美妙。


当时,我刚刚在斯坦福完成第一年的课程和论文,下定决心做文学批评,看了许多闲杂的理论书,什么都不成体系,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但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一直在我脑子里晃啊晃。怎么都忘不掉。


在美国的第二年,我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路,经历了从来没有过的迫切和焦虑。对文学理论的兴趣逐渐减弱之后,博士申请毫无头绪,好像一切都停滞了,不给出答案,也没有回应。可能是自己走错了。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就是:怎么办?


我开始准备硕士毕业论文,到图书馆查资料,每天读那些估计这辈子都用不上的理论。一边担心自己能不能毕业,一边用剩下的时间写小说。与此同时,我患上了抑郁症。先是昏昏欲睡,然后是幻听,接着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感觉到快乐。很多人都喜欢劝抑郁症患者:高兴一点儿,挺一挺就过去了,往好的方面想。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抑郁症不是不快乐,而是没有办法感受快乐;不是单纯消极,而是疲惫,对所有事情感到厌倦。一个月的心理治疗没有任何作用之后,开始接受药物治疗。


好在我还有几个能聊天的朋友。易难就是其中的一个。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人格分裂有点儿分裂。她也是为了写作这个愿望来美国读研的,但走到这一步,我俩都明白,写作和文学研究是两码事,热爱和事业是两码事,我们想写的东西和能写的东西是两码事。所以平时,我俩不聊作品,不谈文学,不说论文,我们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电影啊、书啊、演员啊、家庭啊,就是对我们心底的困惑和疑虑避而不谈。


有一次,我问她,要是有一天,咱俩又到了一个城市,你会想见个面吗?


她头都不抬:不想。她说:在路上认识朋友,别把朋友带上路。


那时候我俩每天都混在一起,上课、泡图书馆、写论文、考试、买菜、吃饭、练习日语。我暗地里偷偷读她的小说,看她的文章,惊异于她的风格多变、语言丰富、灵感丰沛。羡慕,但是学不来,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我俩聊的那些话,放到现在,一文不值。但在那样一个自由、封闭、迷茫的环境里,特别可贵。


我的新书《困兽手记》出版之后,我跟易难说,给我写个书评吧。她就写:“你应该充满英雄气概地一头扎进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社会。”


毕业了,我即和那种生活一拍两散。


等我回了国,面临糊口的问题。需要找一份工作,拿薪水,在房租高贵的帝都生活下去。而在此之前,除了帮人写剧本、给杂志撰稿、当编辑、写书评之外,我从来没做过任何拿报酬的工作。在面试场上,依然有诸多质疑铺天盖地。他们质疑我的学历,质疑我的经历,质疑我的经验,质疑我的能力。到最后,只说一句:我们的职位有调整,没有这个职位了。而前一天,他们还在面试我。


用易难的话说:“那些过来人或者没过来的人,会认为我们拿着天之骄子的本钱,作着无病呻吟的戏,叹着为赋新词的苦,直到被这个社会磨掉最后一点意志,终于成为他们口中被父母国家堆钱养出来的不学无术的败类。”


可惜,我们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虽然,我们的本领不过就是在文字的世界里,向绝望和痛苦的根源,挥起利刃,剖开囚笼,让每一个卑琐又灰暗的灵魂都站上祭台。


我们的信念很简单:痛恨世俗意义的成功,厌恶循规蹈矩的生活。


终于,我还是迎来了这一天,在饭桌上,在日常那些简单而粗糙的交流里,无论是工作,还是行走在街坊里弄,大家谈论的,无非是如何生存,如何赚钱、办户口,如何买车、买房、结婚、生孩子,谈论化妆品和肥皂剧。


再也没有人和我说:


“人生在世,到这里、又到那里,偶然留下一些痕迹,你觉得像什么呢?就像那随处乱飞的鸿鹄,偶然在雪地的某处落脚。”


“你听诗句之间的感觉、韵律,多美啊。”


“你应该充满英雄气概地一头扎进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社会。”


我挺同意远子那句话,人活于世,为了不坠入虚无的深渊,必须要牢牢抓住一点东西。对我而言,是写作。抓住它,就像在激流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从此不知道“正常人”都是如何生活。


然而之后,我们再没谈论过那件事。


我想。我喝完了那杯咖啡。合上电脑。像是和自己的一个时代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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