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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热的很早,不到六月就已经穿了好一阵子短袖短裙。昨天和妈妈打电话,她说家里一直在下雨,从早下到晚,让我想起去年夏初时回家,在淮河岸边上散步,那时候河滨公园还没有修起来,大片大片松叶色的野草已有半人高。一张破沙发扔在草里,风忽忽地吹着。后来往河滩上走的时候,天就开始微微落雨了。才明白这草为什么长这么快。
去年夏天,和好友去峨眉山。从成都客运站坐车到山脚下,已经是中午,坐大巴到了山腰,找了间旅馆放行李,就开始往山上走。那时候天光还很亮,有一点薄薄的雾,天空是樱色,一个小时后,天在山体郁郁葱葱的笼罩中变成白绿,雾气蒙蒙,我俩满身汗湿,苦热难当。问了一下路边卖草药的大妈,说是连万年寺都没走到,就想着先回山腰住下,明天再爬。
回到山腰的清音平湖,天慢慢熄灭,热气消散,点点荧色灯火亮了。在湖边坐了一会儿,想到小时候读安徒生《海的女儿》,里面开头写,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当时不知道矢车菊的蓝到底是怎样的蓝,国内也没有看到过矢车菊,后来在《植物史》里看过,才发现山里初夏的蓝原来是矢车菊蓝。

峨眉山山腰,下午四点多的天光。
蚊子渐渐多了起来,小腿上被叮了几下,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蚊子,于是站起来,从湖心的吊桥走到对面的小饭馆吃饭。还是坐在外头的长条木桌子上,点了山里的野菜,山笋炒腊肉,醋萝卜,凉拌马齿苋。黄色的灯泡架在饭桌上头,照的我俩额头汗油油的。我问好友知不知道一种颜色,叫山吹色,她摇头,其实就是太阳的颜色,只不过当时在山里,又在黄黄的灯光下,突然想起来。
每人都吃了两大碗饭,菜全吃光了,跑到店家的厨房里看他们晒的野物,发现摆在墙角的一排排巨大玻璃罐,里头是深红色液体,底下沉的像是植物。问是不是枸杞酒,老板娘说是桑葚酒,就一人要了一酒杯,抿了一口,劲很大。好友喝完了,很开心,又要了一杯,说是喜欢喝酒,可因为是女生,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喜欢喝酒,和我在一起可以多喝一点。
走出去,晚上八点多,天已经暗透。趴在围栏上看湖,发现湖色比天色深,几乎已经是青褐色,反射着点点白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湖心的吊桥上有几个小孩在跑,我们又走到桥上,越往桥那边走,就越靠近山,天空的颜色也时时刻刻变幻着,先是绀青,然后慢慢变淡成绀蓝,就是靛蓝花布刚刚染好出缸的颜色。等我们过了桥,完全走到山的那一边,天已经是群青色,那种极其鲜艳、透露着愉悦和欢快的蓝色,而山色已如炭。

峨眉山山腰,晚上八点的天光。
山里的天光似乎永远是容易找到形容词,给人无数想象,如画如乐,活泼明亮,却又能让人沉静下来。工作第一年的端午,我回安徽山里,车开进黄山景区后,天渐渐干净起来,清明刚过,第一批新茶已经摘过。在加油站休息的时候,有背着竹篓的山民蹲在路口卖茶叶,凑头看,叶色如柳,轻轻捏一把,有细细的毛絮脱落下来。我没问价钱,因为平时喝茶少,问了不买,总觉得不大好。
山里初夏的天光偏乳白色,因为有雾。到了晚上,山里万籁俱静,早早睡下,早上四点左右就迷迷糊糊醒了,躺在床上听鸟叫,短促的两声是喜鹊,四声是布谷,还有一种非常响亮的像竹笛一样脆的鸟叫,我听不出是什么。推门出去,猫从腿边蹿入草里,屋顶瓦色如铁,整座山笼罩在浓浓雾气中,天有一种罩了乳白和象牙色混合的厚重感。六点左右,雾散了,远山仍残留着流动的雾带,山色杜若,茶树深碧,天青如藤,罩着一层米饭泡在水里洗第一遍的水白。

徽州清晨六点,鸟鸣山更幽。
我爷爷曾说,徽州的山有文人气,而我觉得苏州的天光更文气。一月初,突然想去苏州博物馆看八大山人,兴头上去了趟苏州。从火车站出来,雨很大。晚上撑着伞在山塘河旁的渡僧桥下巷里闲逛,行人非常少,河对岸也有个人慢慢的走着。苏州的房子白白的,高窄,无边霉斑萧萧下,长条形的窗户大开,灯光与阴影相交处如芥子黄,里面没有人。我站在河边呆看,而天色竟是毛白,如同洗笔水打翻在生宣纸上。

苏州冬天的山塘河,晚上九点,天依然不熄。

墙上有小树。
第二天走了很多路,一直很想去藕园,可惜到了平江路的时候藕园已经关了,就沿着旁边的平房走。天气很冷,每家门口的瓦盆和坛子里仍有疏疏的绿色,像是用来炒菜吃的小葱。苏州有一点很令我奇异,沿河的平房上经常长有一米多的小树,叶子枯了的也没落,还留在枝上,没枯的是苔藓色。这时候的天,仍是白色,阴阴的白,像藏着一场雨。以前看吴冠中画的江南水乡图,真的就是一模一样的阴白,不知道初夏的苏州的天光是什么颜色,今年估计是没有机会去看了。
“天光”真的可以称得上蓝的发光的,可能就是悉尼了。可是想起那时候的心境,倒是没什么心思看天,也因为每一天的天空都一如既往、一成不变的蓝的发光,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有次放学,和一个女同学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要是今后每天都能看到这么蓝的天空就好了。我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没什么想法。后来偶尔想起这个情境,觉得太蓝的天空像是太完美的人,因为没有任何缺点,总不像是真的。
对于悉尼印象最深的不是天空,是热辣到让人遁形的阳光,人像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蜜蜂,放在放大镜下面照着。在悉尼街头,穿的多么少都不会有人驻足。大大小小的海滩上,人们裸露晒成巧克力色的身体,金棕色的毛发湿漉漉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海水和天空均呈一片纯正的湖蓝。此情此景,让我无端想起塞尚的名画《从贝勒维看圣维克多山》。西方油画那大片大片浓郁的色块,以前我欣赏不来,在那种环境下真正生活过一段时间,才发现这种绘画手法有它真实的生活来源。西方自然界的颜色浓郁,纯度高,就连同类型的植物生长的也似乎比亚洲的要硕大许多,继续往下想,甚至会想到是不是西方人在感情上的直白和热烈也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不过这就扯远了。

悉尼。曾经住过的Burwood区,晚上七点左右。
和悉尼的一览无余的天光相比,重庆的天让我最捉摸不透。几年前我去过一次重庆,还不到盛夏,已经闷热得沾衣欲湿,从机场出来,车开了一个小时,似乎完全行走在浓雾之中,而司机开的速度却一点不慢,爬高上低,显然已经完全习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开车。住的房间在嘉陵江边,从窗户里望出去,外头是一片特别沉得烟白色,可见度估计连十米都不到。等到天黑了,天空反而透亮了起来,我顺着无数台阶慢慢走到嘉陵江边,江水很浅,能看到对岸的高楼,河坝一眼望不到头,三三两两的工人蹲在坝上,围着昏暗如橘的灯泡打牌,几个少年在河边捞鱼,棒棒们扛着游客的行李,在游船上急急地走。乌梅一般的天幕下,那情景让我想起来觉得怆然。
以前同事里有个重庆女孩,跟我关系很好,也爱看天。记得她对我说,刚来北京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觉得阳光亮的吓人,洒的满屋都是,像要把人点燃那种。在雾气沼沼的重庆生活了十几年,每天早上面对北京的阳光会觉得不知所措。她拍下很多清晨同一时刻窗外的景色,经冬历春,我喜欢她那种认真。

北京五环外,雨前的天空。
五月的北京下了几场雨。上个月有个周六,下了一整天的雨,特意出去转悠了一趟。北京的雨天也是北方人的性格,直率。雨前的天是黄褐色,路上的行人抬头一看,如蚁般急忙奔走,噼里啪啦痛快淋漓地下完一场,立即褪去朦胧的黄,变成温柔的浅灰蓝。有一次,傍晚五六点,勃然下了场大雨,雨后出现了双层彩虹,我刚吃完饭出门,扭头看,满街的人都拿出手机在拍,突然觉得不明所以的欢乐。
昨天是端午。初夏傍晚,北京的天光是紫罗兰色,不知道有没有人抬头看天。北京的天空有时候也是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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