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为《三体》和《北京折叠》的译者,刘宇昆自己的作品同样多次入围雨果奖、星云奖并获奖。《浪淘沙》即为2012年星云奖最佳中篇小说入围作品。
在长达四百年的星际旅行中,玛奇和若昂夫妇带上了他们的一对儿女:儿子鲍比五岁,女儿莉迪亚六岁。由于飞船装载的物资有限,玛奇和若昂必须做出抉择——“要么我们去死,让孩子长大,要么我们永远活下去,他们永远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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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
1
起初,天地初成,女娲行走于黄河岸上,脚下沃土松软,令她心旷神怡。
在她身畔,百花次第盛开,灿若七彩霓虹,美如天边云霞,那天曾因诸神征战而裂了一道口子,被她用熔炼的五色石修补完整。如今天地祥和,梅花鹿与水牛在平原上奔跑,金鱼与银鳄在水中嬉戏。
唯有她形单影只。无人与她交谈,更无人与她分享这美景。
她在水边坐下,随手抓起一把黄泥在手中揉捏。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泥人照着她自己模样被塑出来:圆圆的头,长长的身子,胳膊与腿,精致的小手上,用竹签小心雕刻出一根根细巧的手指。
她将这小泥人儿捧在手里,送到嘴边吹一口气。泥人得了这生命气息,便也有了呼吸,在女娲手中扭动着身子,开始牙牙地说起话来。
女娲不禁笑了,从此她再不孤单。她将那小人放在黄河岸边,又捞起一把黄泥,继续捏起来。
人类就是这样从黄土中诞生出来,也终有一日要回归黄土。
2
“后来呢?”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问道。
“明晚再讲给你听。”玛奇·晁说,“现在你们该睡了。”
她为五岁的鲍比和六岁的莉迪亚盖好被子,熄掉卧室的灯,然后走出去关上门。她立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仿佛能听见光子的涌流穿过飞船光滑的纺锤形外壳。
巨大的太阳帆在太空中静静展开,推动海沫号沿着椭圆形轨道逃离太阳。年复一年,飞船不断加速,直到太阳变成一团暗红的光晕,永远悬在那里摇摇欲坠,将落未落。
我这儿有些东西给你看。若昂在她脑海中轻轻说道,他是玛奇的丈夫,也是飞船的大副。他们两个脑中都植入了微小的光学神经芯片,彼此之间可以通过思想交谈。芯片中的光脉冲模拟大脑皮层中语言区的生物神经元冲动,让他们的思想交流像语言表述一样清晰。
玛奇有时候觉得,脑中的芯片好像一枚小小的太阳帆,光子被牵引,从中产生思想。
若昂对待技术的态度没有她这么浪漫。即便手术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他依然不习惯彼此可以在对方脑子里说话。他自然知道这种通讯系统的先进之处,人们可以随时保持联系,但那种感觉毕竟不舒服,好像他们正一点一点变成电子人,变成机器。所以除非情况紧急,他从不轻易用它。
我就来,玛奇一边回答,一边向科研层走去,那儿离飞船中心很近。在这里,飞船旋转产生的模拟重力要小一些,殖民者们有时候会开玩笑,说实验室的空间位置有助人思考,在那里会有更多富含氧气的血液流向大脑。
玛奇·赵之所以会入选这项任务,一半因为她在封闭生态系统方面的专业,另一半则因为她年轻,能生育。飞船将以远低于光速的速度航行,即便将微弱的时间膨胀效应计算进去,也大约需要近四百年(以飞船坐标系为准)才能抵达室女座61。殖民者必须要在飞船上生儿育女,还有孙子孙女,直到终有一天,他们的后代们能够带着最初三百名先驱的记忆踏上异邦的土地。
她在实验室里找到了若昂。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块演示板递给她。总是这样,他会默默等待她自己得出结论,自己在旁边不置一词。许多年前,当他们刚开始约会时,她就被他身上这一点所吸引。
“真奇怪。”她瞥了一眼信息摘要,“这是十年来地球第一次主动联系我们。”
绝大多数地球人都对海沫号嗤之以鼻,认为政府是为了转移真正重要的问题而大搞形象工程。当地球上还有人在饥饿与疾病中垂死挣扎时,发送一艘世代飞船去其他星球,意义究竟何在?自飞船发射之后,与地球的联系就日渐稀少,直到彻底中断。新一届政府不想再为昂贵的地面通讯天线花冤枉钱,也许他们想要忘记这一艘太空时代的愚人船。
但现在,他们却不远万里发来讯息,不知有什么话要说。她读着剩下的讯息,脸上的表情由激动渐渐变为不敢置信。
“他们相信这项长生不老的礼物应该被全人类所共享。”若昂说,“包括我们这些离家在外的流浪者。”
报告中描述了一项新的医药手段。小小的经过改良的病毒(或者分子级别的纳米机器人,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它们可以在人体细胞中自我复制,游荡于DNA双螺旋结构之间,修补损伤,抑制或者强化某些片段的表达,最终的结果是阻止细胞衰老,使机体老化停滞。
人类将永生不朽。
玛奇探寻着若昂的目光。“所以我们在这里也能做到吗?”我们可以活着抵达另一个世界,去呼吸那片土地上新鲜流动的空气。
“是的。”他回答,“需要些时间,但我相信没问题。”他踌躇了一下。“可是孩子们……”
鲍比和莉迪亚不是一夕贪欢的意外收获,而是各种计算综合衡量的结果:人口规划、胚胎选择、基因健康、寿命预测、资源再生与消耗率。海沫号上装载的每一克物质都经过精心计算。飞船上的资源足够维持人口不增不减,只要不出乱子。孩子们一律掐着时间表出生,这样才有充足的时间学习成长,接替父母的工作,而父母则在仪器照管下安适地死去,为孩子们留出位置。
“…… 他们会是最后一批出生的孩子,直到飞船着陆。”玛奇将若昂没说完的话接下去。海沫号上孩子与成人的比例是一个预先被设计好的数字。补给,能量,成千上万个参数,都维系在这个数字上面。宽裕多少有一些,但整整一船不老不死,永远活蹦乱跳的成人,他们所消耗的卡路里总量是飞船承担不起的。
“要么我们去死,让孩子长大,”若昂说,“要么我们永远活下去,他们永远是小孩。”玛奇设想了一下可能性:病毒可以阻止生长与发育的过程,孩子们将一直是孩子,在未来的几百年里,他们不会再生孩子。
她脑子里叮咚一声。
“所以地球突然又对我们感兴趣了。”她说。“地球同样是一条船,很大很大的船。如果没有人死去,他们的资源也早晚会被耗尽。对地球来说,如今再没有比这更紧迫的问题了。他们将不得不步我们的后尘,来宇宙里寻找新大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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