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跨境
0
0

我在工地做民工

我在工地做民工 每日豆瓣
2017-07-03
0
导读:仅仅写出这份职业给我的感受。
作者前言:我写下这篇文章即没有要强迫其他的年轻人来工地受罪,去工厂做民工受苦,更没有惺惺作态宣传基层职业的光荣。我只是写出我成为民工后感到有趣的地方,仅仅写出这份职业给我的感受。



▼ 本文由豆瓣用户@梅山君 授权发布 ▼



“梅山君,你跟我在电视的动物世界里看到的麋鹿很相像。”老伍点了支烟,烟头在黑夜里显得特别亮眼,他猛吸了一口,慢慢从嘴里吐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完了刚刚的话,笑着露出比他手指还要少的牙齿。


“啊?我长的像麋鹿吗?”,我疑惑的望向了他。


“不是长相,而是你跟它们一样类似濒临灭绝了,你是年轻人,我们这里都是一群死老头,现在还愿意去工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你在这里害我们整得像保护国家动物一样。”


听完老伍的话,我哈哈大笑了几声对他说,谢谢您们一直用心照顾我。


2017年我在体验做代驾司机时遇见了一位热心肠的老板,几次熟络后老板得知我正在不断体验各种不同行业的生活,也或许热心肠的老板看我长得较为诚实可靠,他突然用一种类似电影《功夫》卖武林秘籍的乞丐的口吻说,你我相识也是一种缘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吃苦,来我的公司帮忙,你可以体验一下人生,正好我也缺人。大概是老板的热心肠与诚恳的眼神,我答应了他,就这样,我辞去了代驾司机的工作,像小说一般莫名其妙的剧情发展,也是我为什么会成为民工的原因。


对于经常听到人们用“搬砖”来比喻他们的工作,我觉得这个词不仅谦虚描述了他们的收入,还能形容他们的工作并没有大家想象的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跑去搬砖,并且这个砖是结结实实的水泥红砖。我做民工时会一般遇到什么活呢?搬水泥,抬钢材,刷油漆,打螺丝,焊接钢材等等,一切只要你能想象出普通民工应该干的活,我都会遇到。而成为一个民工是否比想象中来的有趣?偶尔我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我想民工的工作大多是都是一些枯燥的机械流水线工作,虽然这些工作时间较长,能给予很多时间自我思考,只要在集中力较小和不危险的情况下,我都会去想一些从来没有想过的奇怪问题,例如:现在身体流的汗,来自昨天喝的那一杯水?金城武知道我跟他长的一样好看吗?不再是九大行星的冥王星会觉得自己孤独吗?


夏天,工地与车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烧烤炉,每一个进去工作的人都必须抱着被烤熟的心理准备,单单有心理准备还不够,还必须戴着安全帽,穿着长裤,偶尔烧电焊时还必须穿着长袖,包得严严实实来确保自己不会受伤。在工地干活不仅没有风扇,并且光线不足时还必须插上太阳灯。太阳灯,顾名思义,不仅能发出像太阳那样的光芒,更能散发出类似太阳的热度,试想一下,在一些密不透风的工地,地下室工作时,还必须持续悬挂高温的太阳灯。工地伴随炎热的还有各种蚊虫,一些不知名的蚊虫特别喜欢追着你咬,咬的地方不仅痒,偶尔还会红肿疼痛。但你必须在这种环境下专心工作,否则你又会迎来新的问题,那就是安全。


做民工最应该注意的是安全问题。无论是工厂还是工地,总有无数的标牌与纸条告诉你,注意安全,安全第一,请佩戴安全帽,悬空作业请系上安全带等等,尽管如此,也总有无数的人会受伤。基本能想象的各种受伤方式,在工地与工厂都能发现,例如摔伤,撞伤,烫伤,刮伤,触电等等。而造成工伤的原因一般来源于民工们的马虎大意,偶尔一些小细节没有注意到,就会造成连锁的蝴蝶效应,像电影《死神来了》那般夸张巧合地进行着悲剧。刚去工厂上班的第一天,就因为自己精神不够集中才会被其他民工用锋利的铁板刮伤了左手手腕,虽然只伤及了一点血管,但流出的鲜血也足以让自己感到害怕。尽管厂长马上就带着药箱帮我包扎,但因为这事被其他工友耻笑了一个下午,说我想不开,像割腕自尽的殉情的人。当然替我包扎的厂长也有吐槽我,让我以后注意安全,还说我其实流点血是应该的事情,毕竟你是要来赚血汗钱的,光出汗不流血,怎么能叫血汗钱呢?


血汗钱非得流血才显得珍贵吗?我经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流血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在我做民工时见过最惨烈的受伤流血事件。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炎热下午,有一阵撕裂空气的叫喊声突然从正在运行的各种机器中崩裂出来,资历深厚名叫老谢的老员工因为操作切割机不慎切断了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所有的人突然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似乎都被眼前悲惨的画面震慑住,只有刚从仓库出来的厂长猛地冲了过去,一边大喊叫救护车,一边让人拿药箱,直到那时所有人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将近50岁的中年人发出那么撕心裂肺的嚎叫,老谢瘫在地下缩成一团,他用充满青筋又肮脏的左手用力地按住受伤的部分,但不断从伤口汹涌喷出的鲜血仿佛淹没了他的一切,面色和嘴唇惨白的如同头顶若隐若现的银丝,带着眼泪的血红眼睛仍不忘看着地面上原本属于自己的手指,看似身经百战的厂长正不慌不忙地处理这一切,实际额头上的汗珠却不断出卖着他的镇定,时间不断忘情地流逝,看似充满希望的救护车终于缓缓的驶来,但实际上它的声音就像丧钟一样提醒着所有人这并不是梦,而是悲惨的现实,最后工厂的经理陪同受伤的老谢一起上了救护车离开了工厂。厂长虽然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安抚了车间的所有人的情绪,但一切都于事无补,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厂长身后老谢遗落了沾满血迹的衣服,衣服上的污迹和血迹混为惊悚的朱红色,让人分不清衣服原本是什么颜色,最后下班前厂长默默走到车间黑板上写的“无事故车间174天”,用右手擦掉了三位数的粉笔字,填上了让人绝望的数字“零”。 


第二天上班开早会时,听经理说,当天老谢幸好得以厂长的急救处理,在医院经过三个小时的抢救终于成功把手指接驳上,让我们不要担心,工作注意安全。但实际上我们内心都清楚老谢他的手指可能不会跟从前那样灵活。同时从受伤的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过老谢,听人说他与厂方协调,拿了一笔赔偿金,回了故乡养老。


成为一个民工后,日常的吃住都是窝在一起。在工厂吃饭都是大锅饭,既没有挑的时候,更没有不吃的时候,无论多不好吃都必须吃,除非你想没力气干活。幸好我们的饭堂阿姨是一位专一长情的人,她专门制定了一系列套餐,如果星期二该吃什么,那么下个星期二也一定会是这样的菜,正因为如此,将一道菜烹饪了百千回,总会明白什么时候该下多少油盐,该用什么火候,厨艺自然炉火纯青。刚来到饭堂吃饭,我觉得饭堂阿姨的紫菜蛋花汤弄的非常好喝,可是有些民工却只是略尝一二。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紫菜蛋花汤已经连续做了5年以上,每天两顿,也难怪会这么好喝,但仔细想了想往后做民工的日子也将会被这个汤陪伴多年,顿时便开始少喝了,害怕将来喝太多会腻。在这里写出一个小插曲,每个礼拜天中午下班前,民工们工作的气氛都会非常诡异,许多人都会没有心思工作,原来星期六晚饭有炸鸡腿吃,饭堂阿姨一般都是算多了人头,而多出来的炸鸡腿会在第二天中午给先来吃饭的人。每次下班铃声一响,民工们都会自发地演变成跑步竞赛,而最先到饭堂的人永远都会有鸡腿吃,虽然我永远都抢不到鸡腿,但打从心底觉得他们真是一群可爱的民工。


如果民工去工地,那么又该怎么吃饭?如果类似一些偏僻的工地,一般都是有其他民工去附近打包饭菜回来一起吃。要是在繁华的地段,物价较高的区域,工头都是一人发10块钱民工们自行解决吃饭问题,有的民工会选择步行很远去吃个便宜的快餐,但发现很多民工即使附近有便宜的快餐都会选择吃泡面,听他们说因为这样可以省钱,我不知道能省多少钱,但我知道一个泡面肯定不够饱,我偶尔会偷偷带些馒头或者冰棍进来一起分享,几个民工躲在工地下面偷吃馒头喝过滤水的日子,其实也不见得会非常凄惨,大家会开开玩笑,说一些对方不知道的故事。我给他们说太宰治,毛姆等作家,一些经典电影,或者我做其他职业时发生的趣味故事,虽然他们有点不懂,但也会一边抽烟一边认真地听我讲,偶尔也会告诉我他们看的一些网络小说或者武侠小说有趣的情节,或者会唱一些我从未听过的民歌。


和民工住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大概是脏乱臭。每次回到宿舍,打开门被迎面而来的刺鼻气味攻击,偶尔会怀疑是不是因为这臭味直接把臭氧层破坏了。但其实也没有我描述的那么脏乱臭,毕竟民工劳累了一天回到宿舍,全身臭汗,脱鞋袜也一样,所有民工几乎挤在同一个时间排队洗澡,为的就是能够早点洗澡早点休息,有的人经过一天的忙碌实在累得躺在那里不动。其实大多数民工都是爱清洁的,只是在工地工厂的时候,浑身灰尘污迹,经过一天忙碌,臭汗灰尘粘在身上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当然也希望能有空整理一下宿舍,只是民工都太累了。实际上,民工们对于自己身上的臭味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和很多民工一样,偶尔从工地回来,挤公车的时候,排队吃饭的时候,都会害怕自己身上的气味影响到他人,总是小心翼翼躲在一旁离人群远远的,希望自己尽量不要给他人造成影响。拥挤的宿舍住满了民工,其实大家相处都非常和谐,因为一到深夜他们都累的马上睡着,刚住进宿舍的那几天,因为还没有习惯这样的生活,有时候晚上睡不着都会听着他们类似交响乐团般的打鼾声,左边的床打鼾一下未完,右边的床用鼾声接着回应,偶尔听到这些打鼾声,我想民工他们在白天干活都特别努力,特别累吧。


我也曾经在工地居住过一晚,更确切来说那不算住,算是待在那里干活。严格来说,任何施工中的工地都是不允许住人的。只是那次是公司承包下的工程赶工的最后一天,第二天要验收工程,可是还剩几个天花吊顶没装,必须等胶水干了才可以装上去。而我和老师傅老伍留在工地,直到装完了吊顶才可以离开。在等候干胶的时间,我趁机观察了夜晚的工地,的确不合适居住,工地每个角落几乎都有泥沙碎石,光线不足,用水用电也有限制,蚊虫就更不用说了,并且还隐藏很多安全隐患。但实际上我也见过一些工地住人,我想他们在工地居住的原因,一来是为了方便开工,二来是害怕有人闯进工地偷东西,或者有好事人带着好奇心进来玩耍,实际上工地太多隐患,工地严禁闲杂人等进入,为了杜绝安全事故,才只好夜里留人居住在此严格把守。


那天晚上在工地留守时,老伍给我说了许多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下面的话。


“梅山君,你跟我在电视的动物世界里看到的麋鹿很相像。”老伍点了支烟,烟头在黑夜里显得特别亮眼,他猛吸了一口,慢慢从嘴里吐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完了刚刚的话,笑着露出比他手指还要少的牙齿。


“啊?我长的像麋鹿吗?”,我疑惑的望向了他。


“不是长相,而是你跟它们一样类似濒临灭绝了,你是年轻人,我们这里都是一群死老头,现在还愿意去工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你在这里害我们整得像保护国家动物一样。”


听完老伍的话,我哈哈大笑了几声对他说,谢谢您一直用心照顾我。


我想老伍内心认为其实工地也没有大家想象中辛苦,但或许时代不同了,太多年轻人有其他的想法与追求,大概觉得以后会没有年轻人愿意来工地。而我脑子的组成结构与常人不同吧,既然误打误撞来到了工地,老伍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就这样死在了工地,才这么用心的照顾我,教我许多只有在工地才能学会的东西。


我写下这篇文章即没有要强迫其他的年轻人来工地受罪,去工厂做民工受苦,更没有惺惺作态宣传基层职业的光荣。我只是写出我成为民工后感到有趣的地方,仅仅写出这份职业给我的感受。我想我收获的最大感受是那天晚上站在工地楼上,眺望远处城市的华灯璀璨,我能清楚记得,我曾经在这个工地搬过水泥,又在那个天台烧过电焊,那座大楼的某颗螺丝就是我亲手打下的,哪怕再过许多年,我依然能清楚记得。而这些建筑物,说不定直到我离开这个尘世仍然保留在这个世界,想到这里我有一种莫名说不出来的兴奋。


这个夏天我经常想起,暴雨倾盆打在整个工厂车间顶上的铁皮棚上轰轰作响,民工们都只做事不说话,因为说话都听不见。我想大概我们民工就如同螺丝钉,不会说话的螺丝钉,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就这样牢固地打在日日夜夜生活的这座城市,默默无闻。


对于自己变成一个普通的民工,家里人是怎么想我的,而我是怎么看待自己呢?其实我从不觉得我变成一个普通民工有多不好。那我又是怎么告诉给家人的?有一次,我刚从工地下班便匆忙赶去夜校上课,在满是晚霞的夕阳下,路过每天必经的天桥,突然电话响了,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是母亲,我想她又会询问我跑到哪个城市去了,又做着什么工作呢?刚开始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没有说,我想大概所有的父母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跑去吃苦。后来我想其实告诉父母也没有什么问题,我最终抱着被骂的心理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幸好最后他们还是认可了我的想法。


我时常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时候我到底是怎么告诉父母的?其实我也不太记得清楚。


如果那时候有类似电脑游戏的上帝视角,我想那大概是突然有一阵微风轻轻晃动了天桥上的不知名盆栽的花,在红彤彤的晚霞下,有一个仿似与所有场景都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穿着破旧又肮脏的衣服,他站在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辆的天桥上,流着浑身大汗正在低头用手机通话,手机的话筒不知道传来了什么声音,可是那个年轻人只是突然傻傻地笑了一下,用满是污迹的手背擦了擦额头,对着手机带着笑声说了句。


“妈,我在做民工。”




声明


本文版权归 梅山君 所有,

任何形式转载请点击【阅读原文】联系作者。


【声明】内容源于网络
0
0
每日豆瓣
豆瓣官方订阅号『我们的精神角落』在这里,我们为你收集新鲜的热点内容,推荐豆瓣中的精彩生活,帮你发现你可能感兴趣的未知事物。在这里,我们一起发现生活,构筑精神角落。
内容 8155
粉丝 0
每日豆瓣 豆瓣官方订阅号『我们的精神角落』在这里,我们为你收集新鲜的热点内容,推荐豆瓣中的精彩生活,帮你发现你可能感兴趣的未知事物。在这里,我们一起发现生活,构筑精神角落。
总阅读9.8k
粉丝0
内容8.2k